时间和破碎的梦想,被埋葬在一起不停地发酵,无法停止。
文/青柚先生
刚入职的第一个周末,我在便利店里买了几罐啤酒,一是打算为已经逝去的学生时代画一个带有仪式感的句号,二是为日后在迷茫的路途中勇敢前行壮个胆,三个月前我跟自己大吵了一架,最终执拗地来到了这座北方城市。
九月的北方,干燥,温暖。我拖着大概比我还要厚重的行李箱,艰难地从火车上挪下来,眼前的光景与南方无异,北方也有身材矮小的男人,如同不是每个南方女人都温柔一样,但人们似乎都是一样的表情,那就是没有表情。
我将上衣拉链拉到头捂住嘴,以抑制我几乎按耐不住的激动心情,生怕自己过于张扬的样子,被人误以为是人群中刻意作怪的小丑。
我带着只有两千块存款的银行卡,以及那只印有哆啦A梦图案装满了我的生活用品的行李箱,住在了这座城市最偏僻的角落,一间大约有十平米的房子,月租八百,隔音效果很差,不能做饭,厕所公用。
楼道里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孤独地在大城市打拼,离父母十万八千里,水果只敢买三四个,每天点击手机上万次,拿着微薄的工资,涂着劣质的口红,穿着廉价的皮鞋,垃圾桶里散发着麻辣烫或者酸辣粉的味道。
入职第三天,恰好是公司团建聚餐的日子,我站在七八个同事之间,做着自以为有头有尾的自我介绍,姓名,几岁,来自哪里,毕业自哪里,以及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但似乎并没有多少人对我感兴趣,哪怕是对我的声音,或是衣着,我停止了说话,笑容就像是一张失掉了水分的面膜,干却在脸上。
旁边正在玩手机的同事按灭了屏幕灯光,站起身说为了欢迎我的加入,大家一定要一起喝一杯,我从未喝过酒,那是我第一次触碰酒杯,握着啤酒的右手随所有人一起伸向桌子中央的那一刻,居然有种讲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我一直以为成长会是一段非常缓慢的过程,但有些时候,却必须在一瞬间假装成长。
对事物的新鲜感大概只能保持一段时间,一旦过后,便只剩低热度的机械重复,比如我认真工作了整整半年之久,再往后都是毫无意义的循环往复,开不完的会,加不完的班,日渐弱化的视力,日渐无力的身心,有时候发觉自己就像是一下子活到了老年时期,在二十二岁时便失去活力,失去激情,之后竟有些惶恐不安。
工作,吃饭,睡觉,成为了雷打不动的生活规律,除此以外,别无其他。无数次想关掉手机失去所有的联系,回南方,或者去别的地方,但无数次之后,仍然在闹钟响起的那一刻从床上慌张跳起,洗脸刷牙,挤在鞋臭味与韭菜盒子味混杂在一起的公交车上,最后在迟到前的一分钟,打卡上班,最终我也变成了麻木人群中的一个。
下班回家的路上有一家咖啡馆,灯光昏暗,放一些西方音乐,我时常将车子锁在门口,找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要一杯摩卡或一份意面。
老板是三十岁的南方男人,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聊一些与南方有关的事情,比如梅雨季节要到了,比如稻子熟了,口音里有我熟悉的味道,一来二去,我们成为了朋友,这份存在于下班之后的友情,除了会给我五折优惠以外,还有身在他乡的心灵慰藉。
我坐在电脑前翻着一页又一页的表格,等待着加班之前的晚餐时间,邻桌的女同事扔来一颗糖果,我调侃她是否好事将近,她兴奋地点了点头,是啊,她说,我辞职了。
在我尚未成熟的世界观里,“辞职”一向是个沮丧并且冒险的词语,意味着失掉所有的经济来源,意味着对上一份工作的彻底绝望,意味着要重新疯狂地投简历,疯狂地面试,然后在崭新的工作岗位上从零开始,逐渐成长为另一个人。
她说,只是不想再在无休止的机械循环中让自己衰老,只是不想再在每天加班到深夜后提心吊胆地打车回家,只是不想再在被老板数落后独自躲在被子里哭泣,她要找个人谈恋爱,她要去土耳其旅行,她要做别的有趣的事情,但毕业于普通二本的我,竟从未敢有这样的决断与果敢。
我自认为是足够坚强的人,三年级没有写完作业老师扇我的脸时我没有哭,初中月考地理不及格我仍能够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大学时和谈了两年的男朋友分手内心毫无波动。
但在同事辞职后的那天晚上,我独自坐在咖啡馆里,哭到深夜,直到我妈打来电话问我的近况。
她说天气变冷了我要多穿点衣服,问我的钱够不够用,叮嘱我按时吃饭多喝水,最后她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我说好,但几乎是耗尽全身的力气艰难地从齿缝间呼出的这个字,明明一点也不好,明明没有按时吃饭,明明很久没有吃水果,明明过得很累,明明也很孤独,明明很想回家。
抑制着眼泪挂掉电话,从附近的水果摊上买了几根香蕉和几颗苹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隔壁房间的女孩没有睡,还在急切地敲打着键盘,或许是未完成的工作,或许是夜里的聊天,但我们都在因无法安然入睡而默默熬夜。
这座城市就像是一张没有边际而长满倒刺的网,我们如同蝼蚁一般附着在它的周围,永远都在挣扎着离开,却又无法离开。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刚刚毕业的女孩,也不再是那个拖着行李对这座城市充满好奇与憧憬的二十二岁女孩,我变得不是我,又好像是我,但不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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