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时,颠簸的马车已经驶出很远。
尸体、大火、鲜血、母亲。意识恢复的那一刻,痛苦伴着清醒袭来,我的心一阵一阵的揪起。然而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我难过,我又被自己的处境吓的大吃一惊。
我被塞在一个车子上,周围挤着很多很多的年轻女性。除了少数像我一样柔弱昏厥的,大部分的人手脚被捆绑着。
我努力的爬起来向外面看去,十分震惊的发现像这样的车子首位相连有很多很多辆。马的身上挂着可怕的人头,鲜血已经凝固,发出腥臭的味道。
我跌回车中,手脚无力。这时我忽然看到了我的琴,我摸索着把它搂在怀里,像搂着我最亲最亲的人。
车子一路向西北行驶。越走路越颠簸难行,越走天气越是冷。
车子也会停下来休息。女人们像一群牲畜一样被赶在一起,稍有不慎鞭子就挥下来狠狠的打在大家的皮肉之上。不断的有人被折磨死,毫无尊严的扔在路边,被野狗或别的野兽啃食。
尊严?我居然提到了尊严。我们哪还有尊严。从被俘的那一刻起,我们的身份就只剩下了一个“奴隶”。
就这样,衣衫褴褛单薄,头发肮脏凌乱不堪的我们,白天被驱赶着前行,晚上就挤在一起相互取暖。大家是不敢说话的,被打骂的怕了。也是不敢哭的,会死得很惨。
我亲眼看见有的一车女性被凌辱被虐打致死,所以我格外的安静和顺从。每天麻木的活着,不知道希望是什么,不知道期待是什么,仿佛活过一天算一天,行尸走肉一般。
路途真的好远好远啊!起码走上了好几个月。过了函谷关一路到匈奴境内时,已经到了大冬天。
我居然没有死。这真的是一个奇迹。
匈奴风呼号着尖叫着扑了过来,夹杂着生硬的雪花,狠狠的砸在我的身上,我们几乎是踉跄着走进了一座座圆顶的大帐篷。
居然给我们分发和衣物,大家可以梳洗,把自己弄得干净一些了。我心理明白,这是要把我们当成战利品分出去了。
果然。
轻功大会上,我们成了男人们最想得到的战利品。他们在火堆旁吃着肉喝着酒,大声地笑着,对我们指指点点。我们暂时被解开了绳索,聚成一堆被看管着。
开始分配女奴了。
又是尖叫声和狂笑声。我闭上眼睛,想逃离这残忍的命运。
“左贤王到!”
我猛的睁开眼睛。这个名字我听说过。父亲说过匈奴的左贤王是敬重汉人的!
他刚好从我们身边经过。我扬起头去看时,他刚好走过去。从背影看,他身材十分高大魁梧,披着黑色裘皮斗篷,戴着白狐狸皮的暖帽,背着手缓缓的走过去,身后跟着一队亲兵。
“刘儒!”我冷不丁大喊了一声。
那个背影一顿,挺住了,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我们。
他长的十分英武。两道又黑又浓的剑眉,大大的眼睛,高鼻梁。脸上棱角分明,大约三十岁上下。这英武之中又透着一点点儒雅,这是他和别的匈奴人最大的不同。
他走了过来。我忽然十分紧张,我觉得我的生死命运将在这一刻决定了。
“是你,在喊本王的名字?”他走到我的面前,仔细端详着我。同时又看了看我怀里抱着的乌漆嘛黑的东西。
我不慌不忙的走过去,跪在他的面前:“左贤王,小女是汉朝中郎将蔡邕之女,在战乱之中被掳掠至此。我的父亲十分有名,他一定会来救我的!求求您了!给我父亲消息,我父亲一定会重重报答您的!一定会的!”
第一次,我有点语无伦次,说到后面哽咽了起来。
他十分平静的点点头:“蔡伯喈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心里充满了喜悦。他知道我父亲就好,我有救了!我可以回家了!
“只是在一个月前,董卓失败被杀,你的父亲也以董卓同党被下了狱,不久就被处死了。”
笑容在脸上凝固,我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声音颤抖着:“大王,你能一定弄错了,我父亲怎么会被处死,一定是您弄错了。”
他沉着的摇了摇头,充满悲悯的看着我:“很多人曾营救他,据说满朝大臣跪地求情。你父亲不想死,想把汉史修完。主动要求接受黔刑和肉刑,然而……”
“咚”。
这是我晕死过去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我似乎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
从我醒来开始我就躺在一张床上,安静的听着窗外北风呼啸,如一头凶猛的野兽般怒吼。我不吃不喝,不吵不闹,也不流泪。我只是躺在床上眼睛朝下看着我身体正对着的那块墙。或者,这里不叫墙。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至意乖兮节义亏。对殊俗兮非我宜,遭污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我觉得上天好像在跟我开了一个玩笑。不不,我的存在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玩笑。老天给了我什么,我都会欢喜感恩,可是转眼他就拿走了,用最凶狠残暴的方式。
老天,老天,我从不辜负背叛于你,为何你却对我如此狠毒?赶尽杀绝,不留后路?我儒雅的父亲,娴静的母亲,他们有什么罪过?要遭此离乱,大祸?
让我死了吧。
有时候活着比死难太多了。
“小姐,你好歹吃点什么吧!”
我转了一下眼珠,看向旁边的人,发出了这几天后的第一个声音:“你是谁?”
“我叫梨花,我贫民的女孩,被掳到这里,左贤王命我侍奉你,我已经守着你三天了,你终于醒了。”
“梨花,多谢你了,我不想吃东西,你去休息吧。”我想打发她走,毕竟在这都不容易,不想给人添太多麻烦。
她不走:“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梨花,你的家人还都在吗?”
“不在里,战乱中都死了。不过我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受多少屈辱。”
“为什么?”
“因为我弟弟失散了,我答应爹娘找到他的。如果他还活着,多么孤苦伶仃啊。”
她叹了一口气。我侧了 侧身子去看她,她十三四岁的模样,皮肤有点黑,身体却很结实的样子。此时就托着圆圆的小脸望着我。
我挤出一丝笑,想随身找点饰品什么的送给她,就摘下了手上的小木镯,递给她:“这个不值钱,送给你当纪念吧。”
她拿过去看了看:“值不值钱我不知道,但这个镯子我不能要,这个是情郎送给心爱人的。”
“你在胡说吧,这不就是个普通的镯子吗?”我疑惑。
“反正在我老家是这样的,这木质的镯子里面还可以刻字呢。”梨花解释着。
我翻着看,一边问她:“你老家哪里的啊?'”
“谯县”。她回答。
谯县……我一边念叨一边举起木镯对着阳光看,果然镯子里面有几个小字,仔细辨认,应该是“昭儿平安”四个字。是漂亮的草书,细小刚劲,如飘逸的小花。
“不过,你记住,无论到什么时候,你自己都是最重要的。先活下去,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我忽然坐了起来。一阵眩晕,我又倒了下去,不过我的眼前不断的出现三个字:“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泪水从干枯已久的眼眶中涌了出来,仿佛干枯的生命重新得到润泽,我终于有了一点生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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