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27日,晚上十一点。
我看完了王尔德的《道林格雷的画像》。这是讲一个画家在作画时投入太深,使得画中的人拥有了灵性。唏嘘了一阵之后,我闭上眼睛,幻想自己是一代码农,不,一代文豪,通过文字创造出拥有灵魂的小说人物。
凌晨不知道多少点时。我听到了帐蓬拉链门被拉开的声音。
“来者何人?”我朝着黑暗处一字一顿地说。奇怪,我怎么这样子说话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怎么一点儿也不害怕。这简直是拍鬼片的片场,主人公将要睡着,他人闯入家门并打开了大门和房门,此刻已经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线。
“作者?”对方说话了。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我扑腾一下跳了起来,伸手点亮了帐蓬顶上的夜灯,惊然看见了闯入我的私人城堡的人。如果真是在拍鬼片,我的下一句台词一定是“鬼啊!”可是我叫不出来。当你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个离你只有五十厘米的从来没有见过的并且面部模糊的人时,你是发不出声音的。瞬间的惊恐,会使人失语。
他的整个影像都很模糊,不过从他的声音判断,也许他是我的朋友,他深夜来访一定有事商量,至于他是怎么进来的已经不重要了。想到这里,我的心跳像是悬崖勒马一样骤停了。
“你是?”我试了下发声,成功了,看来我还没有失语。
“林多。”来人的声音太好听了,而且字正腔圆,这正是我所一直希望拥有的音色。
什么?林多?林多不是我写的小说中的人物吗?
我曾经写过林多和一个叫殷子的女孩子的故事,写过他参加冷冻人实验的故事,还有他跟人工智能系统的故事。他怎么跳到现实世界中的?这一定是恶作剧。
“你好啊,林多。我们认识?”我假装没听过林多的样子,决定奉陪到底。
“是的,作者。”林多回答。他说作者的时候像是真诚的,完全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他是我笔下的人物,所以他叫我是作者。
“你怎么跑到这个鬼地方了?”我问。现实世界当然是鬼地方了,只有受惩罚的灵魂才留在这里。
“说来话长了。有好几次我差点进来了,可你最近睡得不好,所以……我现在只能待一会儿。闹铃一响我就走。”林多指了指帐蓬旁边的一个闹钟,急促地说。
我明白了,我一定是在梦中。林多闯入的并不是现实世界鬼地方,而是我的梦境。这回我要祈祷不要那么快醒来了,难得有机会跟笔下人物交谈啊。
“真是林多啊!哈哈哈!”我放松下来了,反正是梦境,还客气啥呢。“你长得跟我想象的完全不大一样啊!你长得……真模糊。”
“因为你从来没有描写过我的外貌。我只好长成这个影子模样了。”林多有些泄气。
兄弟,可我已经尽力了,我心里说。一直以来,在博客上写东西就像对着空气打拳一样,无论多用力,却打不中任何东西。每当塑造一个人物时,我很想找一些形容词挂在他们身上让他们好看一些,但我的大脑词典里的词汇量严重不足,所以他们都成了线条人,没有骨头没有血肉。我要是靠写作吃饭的话,我也早就饿成了线条人了。
但我不想跟他唠叨这些,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那殷子长得怎么样?”只有这一个问题顺利地溜出嘴来。其他的还有一大堆,它们蜂拥而出,最后在我的喉咙边上堵得死死地。我还想问他对目前的生活是否满意,对未来有什么想法,在冷冻生涯想过什么。我急切地想知道这一些,是因为我隐隐地觉得林多这个人物已经有了自己的灵魂,能够独立安排自己的人生。
“她更惨,几乎没有五官。你只在那篇《榕树下的决斗》里提到过她的样子,用的词是‘长相可人’。所以她长得像是一棵看起来很好吃的白菜。”
我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我实在是太坏了,我描写不出殷子的美丽,却让林多为了一颗白菜而冷冻了20年。真对不住啊,哥们,我心里想。
“你们……最后……在一起了吗?”我试探着问。
“没有。我从冷冻实验室出来后,发现外面一切都变了,无论是人还是事。这些你都是知道的。我说一些你可能不知道的吧。”
果然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就说嘛,林多这小子肯定有自己的独立思想。
林多目不转眼睛地盯着我,低声说着:“我的人生太动荡不安了,一会儿要冷冻,一会儿跟一台AI混一块了,还跑去其他人的故事里当看客,我太累了,我想静一静。你在上个月说要重写《林多和殷子》,虽然还没有动笔,但我已经看到重生的希望了。”
原来如此。我鼻子一酸,想跟他说林多这个角色是预设了命运多舛的,生活中的美好在他看来就像彩色泡泡一样,看着挺好,可最终都会破灭。
“我只希望我的人生完整一些,而不是看起来像是具有人格分裂症。”林多微微低着头,有些沮丧,声音里却又有些哀求。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了。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是杀人于无影之中的刽子手。我看了一眼闹钟,闹钟上没有显示时间,看来在梦中是不知道时间的。我希望我能快一点醒过来了,然后让时间机器跑一两天,宰割掉这个梦,让它不留下任何痕迹。
“作者。”林多的声音很低。“我能请求你一件事情吗?”
我依然在盯着闹钟,不敢看他,我甚至想掩住耳朵,不然的话接下来无论他请求什么,我一定会拍拍胸脯说没问题没问题。他是我创造出来的,我怎能忍心拒绝他的请求?
“在目前这个版本中,我和殷子分开了,再也见不到她了。我不怪你,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悲剧。可是……我希望你……。”林多顿了顿,继续说:“你能不能先答应我?”
一个从小说中跳出来的人物在请求活在现实生活中的作者,逗我玩呢老天爷。可是我当我鼓起勇气扭转头来迎接林多的眼神时,我痛快地说了一句:“你说,我答应你。”
他的眼睛里有泪水,我看得见是因为那些泪水比他的脸要清晰得多。就算他要我在寒冷的冬夜里立刻爬起来重写他的故事,我也会答应。不就是修改文字嘛,那还不简单,你要穿越到未来,或者要做一名隐形人,又或者要飞黄腾达,随便你,不就是改几个字而已么。
“你能不能把殷子写得很幸福?”林多说出了他的请求。
我愣住了。这个模糊的小说人物流着清晰无比的泪水,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闯入了我的梦境见到了他的创造者,却不想为自己换取半点的幸福。
我安慰他说:“她会过得幸福的,放心。我现在还没有这么写是因为我觉得这种结局太单调了,就像是白开水一样。至于你,我在你的故事中加入了一些悲剧色彩是为了区分童话故事,同时反映现实生活固有的无奈和痛苦。”
“你觉得好玩吗?你玩够了没!”林多打断了我的话。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恶狠狠了,但只出现了一瞬间就消失了,也许他突然明白他根本威胁不到我,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说中的人物,根本无法抗衡一个手中有笔的创造者。
可是他没有放弃尝试,他先是试了下威胁,明白这种方法无效之后,又换回了哀求。“如果你想反映现实,那你写我吧。你可以尽情地设计我的人生,我再也不怕人格分裂,再也不怕一切悲伤欲绝的感受。但请你,拜托你,请求你,一定要把殷子的故事写得幸福美满。”林多哽咽着,我听到了他那大串大串的泪水滴在睡袋上时发出的声音。
我没有吭声,看着这个影像模糊的人。好一条汉子啊,他主动要去过一个悲惨的人生只是为了换取他人的幸福。如果我醒来发现睡袋那一小块还是湿的,我一定马上重写整个故事,我要把所有的墨水都洒到林多这个汉子身上,让他的人格发出能亮瞎所有人的光芒。
他伸出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突然大声地说:“那不是故事!那是我们的生命!虽然你是创造者,但你不能随意干涉我们的人生!”
我讨厌他这样高声叫嚷,更讨厌他嘴里说的那个恶魔一般的创造者。
“你知道,无论我怎么写,都算是一种干涉啊。”我说。
“你把我们的人生写得太……就像是纸碎片而已,不能拼凑成一大块,这一切都是由外力引起的,而不是我们能够活出来的。我想你很明白我在说什么。”他越说越大声。
我不耐烦地说:“好好好,我重写。你们最后都会像白开水一样幸福。这下满意了吧。”
“什么时候开始写?”林多又问。不过这次,一丝欣喜掠过他的眼睛。
喂,这叫得寸进尺,你怎么能这样子提两个要求呢?我有些慌了。我说:“等我知道怎么写的时候。”
林多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所以他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不让我有任何的躲闪。
我的回答太迟了。外面响起了“一二一,一二一”的声音。那是这个社区里的一个退伍军人的声音。他每天早上七点钟准时跑步去江边,嘴里总是叫着“一二一,一二一”。不少居民已经投诉了他的行为,但他依然我行我素。我的闹铃时间是七点半,但我永远提前半小时被那个退伍军人的雄壮有力的跑步伴奏声吵醒。
我在睡袋上没有发现泪水的痕迹,看来那只是梦而已。
12月5日,凌晨四点,无梦。我等了一周,林多却再没有侵入我的梦。
我钻出帐蓬,拿出一支羽毛笔和一叠白纸,摆在桌子上,深呼一口气,准备落笔。当初买这支羽毛笔是以为它能给我带来灵感,毕竟这是老电影中的大作家们会用到的东西,然而发现并没有什么卵用,反而让我认请了一个不堪的事实,那就是我根本不是当作家的料。至于羽毛笔,它的平衡感和把握感都差到了极致,真不知道那些大作家们怎么忍得了。要不是当初为了装逼而斥巨资买它,早该扔垃圾筒了。
我在白纸上一口气写下了五个字“林多与殷子”。托着下巴发呆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又连续写了六个字“的故事修改版。”
有了个开头,接下来就简单了。我泡了一杯速溶咖啡,看着白气朝着天花板飘去,又搓了搓手,继续写。
这一次我没有停下笔了,一直写到七点半钟才中断,因为那个该死的退伍军人在跑步经过楼下时又喊起了“一二一,一二一”。我看着自己潦草的字迹,心里啧啧啧地感叹了一下,字是丑了些,但内容不糙,相信林多一定会喜欢。
为了补全林多与殷子的故事,我写到了林多当初是如何遇到殷子的。林多这个孩子在求学阶段惹的麻烦太多了,最后终于被勒令退学。他在江湖上游荡了一段时间,决定自己创业。创业失败之后,穷困潦倒,朝不保夕,他仍然不想成为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于是做着各种兼职养活自己。他在网上做家教的时候认识了殷子。殷子是个典型的青春活力十足的高一女生。我花了很长的篇幅去描写殷子的容貌。我想只有这样才能让林多明白殷子长得并不像一棵白菜。林多教她的是数学和物理。他们两个人虽然在三年里并没有见过面,但情素已生。
我吃完了早餐,又看了一遍自己的稿子,差点把自己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这是典型的校园言情小说啊,怎么看怎么像。
我把稿子揉成一团,把它扔到了废纸篓。可当我想到11月27日夜里林多对我说的话后,又把它捡了起来。林多那颠沛流离的人生是我一笔造成的,我有责任再用这支笔去修正它。
12月8日,晚上。
一个朋友打电话过来问我是否还活着,我说活蹦乱跳地像一只大跳蛙。他说他换工作了,现在一家出版社上班。我说真巧最近我在写一些东西,期待着有一天能够出版呢。他说代码是代码,文学是文学,两者的区别就像大蒜和咖啡。我说我白天吃大蒜,晚上喝咖啡,有啥不妥嘛。他又问我写的是什么内容。我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话说有一个二半吊子作家,也就是我本人了,写了很多不同类型的小说,有科幻的也有爱情的,小说里面的男主角都叫林多。林多在多个不同的故事里跳跃着生活,他的人生像是布朗运动,毫无逻辑可言。终于有一天,他觉醒了,他意识到他活得那么累是因为他是小说人物,也就是说他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作家手中的那支羽毛笔。他从我的文字中得知我的睡眠出现了问题,于是他想办法入侵了我的梦,并在梦中说其实小说中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只要小说有了基本的框架,那个世界就能自动运转下去。这就跟人类世界一样,上帝造了个模型后,不再插手,人类世界却能自行运转。就这样,林多宣布独立了,他在他的世界中有了自己的生活,而我从此再也没有用文字干预他的生活。
朋友说,电话费很贵,再见。
我打开电脑,翻出一部老电影,《歌剧魅影》,才看了一半便困得不行。躺上床后没多久,帐蓬拉链被打开了。
林多钻了进来。
我看了一眼闹钟,上面没有显示时间。闹钟是我的图腾,这跟《盗梦空间》里面那个转个不停的陀螺一样,只要上面没有显示时间,我就知道我进入梦乡了。
“早上好,作者。”林多笑眯眯地。这一次我看清他的容貌了,他的鼻子、眼睛、脖子上的锁骨,几乎一切细节都跟我昨天写的一模一样,剑眉星目带着一丝调皮。我说“几乎”是因为有例外,他的笑容,我可没有写过他是怎么笑的。
“你怎么说早上好?现在不是晚上吗?”我说完后又立马补了一句,“不要告诉我,我知道我还在梦中,不要说穿一切,免得出现干扰。”
“嗯。你睡得很沉啊,不然我不会来看你了。”林多还是笑眯眯地。
“我睡得好,你就笑成这个样子了?”我有些感动了,一个小说中跳出来的人物竟然在关心作者的睡眠。
可实际上他并不是笑这个。他说:“你昨天补充了我和殷子的故事细节,我是来谢谢你的。”
“怎么样?喜欢吗?”我迫不急待地问。
“很喜欢。我现在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了。”他说。
“还有殷子的样子。”我提醒他。
他脸红了。我不知道他为啥脸红。我只是花了八百字去描述殷子的美丽和温柔而已,他用不着因为喜欢一个美丽而温柔的女孩子而害羞。
“喜欢她的样子吧?”我再次问他。我就想让他说出来,他却羞羞答答地不成样子。
“要我说实话吗?”他问。
我有些恼火了。我只是要他说一句喜欢而已,他却丢出这样一句暗藏杀机的话。
“说吧。”要是他敢说不喜欢,我就把他的戏份全删了,我心里恶狠狠地想。
“我觉得那不是殷子。”他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说得太直白而刺伤了我。“真实的殷子有温柔安静的一面,但更多的是活泼。她只有16岁,更像个兔子啊,你把她写得像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了。”
真实!妈的。这家伙竟然在跟我谈真实!所有一切都是我写出来的,都是假的,哪来的真实!这家伙已经不分真假了。
可是林多的眼神却是真诚的,他在善意批评我的作品。我倔强地说:“那你倒是教我怎么写出真实感啊。”
他长叹了口气,“也不能怪你,你已经老了,不可能知道年轻人在想什么。”
这家伙太欠揍了。如果电脑就在面前,我会用五秒钟时间打开我的博客,再用一秒钟时间删除所有关于林多的文字,看他还怎么嚣张。
“你要是经常跟年轻人待在一块的话,你就不会那么写殷子了。这算是一个建议。相信下一次你能写得更好。”他继续说。
我彻底炸了,这家伙批评我也就罢了,现在明摆着要我当他学生了。我瞪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我准备用恶毒的语句还击时,外面响起了“一二一,一二一!”
七点钟到了,退伍军人救了他。我揉了揉眼睛,面前的林多已不知所向。
老师溜着比学生还快,真服了。
12月9日,早上。
去到公司,发现科长以上级别的人都去出差了。既然没人盯着,我想偷懒一下,先看完那部诺兰的《following》再工作。
看完之后,却再也不想做事了。这个世界真的会有人无聊到通过尾随他人获取写作灵感吗?那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着了,没事找事。如果是普通的上班族,早被工作压得透不过气来了,连头晕脑涨的时间都不够,哪来的闲暇玩这个。
我又想起了林多昨晚说的话,尤其是那句关于我不懂描写年轻人状态的话。一想到这一句,我的耳朵就火辣辣地,仿佛这才刚刚被他扇了两巴掌。我打开了自己的博客,翻看之前写的林多的故事,火辣辣的感觉愈加强烈,我知道林多是对的。
这么说来,他是一个眼光毒辣的读者,或者说是批评家。我相信他不会按照电影following的情节来害我。
那就开始游戏吧。我早就听说微信有一个叫摇一摇的功能,只是从来没有用过,这回可以派上用场了。我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摇一摇”,响起了来福枪的声音,随即手机上出现了一个附近的人的列表。
还真有。微信摇一摇的设计者真是太疯狂了。我看着一大堆的头像,上面有猫有狗有男人有女人。我点击了一个叫Tina的龙猫,然后添加TA为好友。
好了,等鱼上钩吧。
等了一宿,我已经看完了一部电影了,鱼杆儿却没动。
次日,我看到TA也加我为好友了,这回我确定了TA就是她。当我还在挣扎怎么打招呼时,她先问我是不是开过英文补习班。我一愣,心想完了,这世界真是太小了,我遇到熟人了。
我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她说她在江边社区里看到过一个广告,那时她正想补习一下英文,所以就扫描了一下那张海报上的二维码,记住了我的头像。我说开补习班是去年的事情了,由于经营不善,早就已经倒闭了。她说如果不是因为当时要去北京上学,她就来报名了。
我想这人真是会说话,我也得说点好听吧,比如说姑娘你怎么这么无聊要玩微信啊。我问:“你在北京上学?现在不是开学期间吗?你怎么又在广州?”
她答了三个字:“不想说。”我知道接下来无话可说了,只好关了手机,继续投入到一天的工作中。
12月11号,我写了一篇英文短篇文章并同步发到微信朋友圈。有两个朋友评论了,一个说你装什么叉啊竟然写那么多字母,另一个人说看啊这里有语法错误。只有一个人点赞,是Tina。
出于好奇,我浏览了一下Tina的朋友圈。真是热闹,都是阿猫阿狗的图片,但一张自拍照也没有。我想起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用户在朋友圈里晒的都是自己最好的一面,所以有胸的晒胸有腿的晒腿,啥也没有的就晒包包。那只晒阿狗阿猫是怎么回事?Tina是喵星人或者是狗粉?
好奇害死猫。我发了信息给Tina,问她我写的那篇英文文章怎么样。她回复说写得很一般。我盯着很一般三个字,想着要不要把她拉黑了。我厚着脸皮问哪里写得不好,她说读起来不顺口。我说你说的读是指朗读还是阅读?她说朗读。
“我读一段给你听吧,看哪里不顺了。”我火了。
我录了一段给她。她回复了,只有咯咯咯的笑声。
这种笑是什么意思,是读得难听吗?我说有本事你念给我听。半响后,她真发了一段过来。她的语音语调极富感情,像是在唱歌。我说她的音色掩盖了她的发音问题。她说那是因为文章本身有问题。争执了一会后,还是没有达成一致,她坚持认为我的文章有问题,我仍然认为她的发音有问题。
接下来,我又跟她聊了一些其他话题。当她提到她养的一只叫巴闭的狗时就来劲了,又是发文字又是发语音又是发表情,已经手舞足蹈或者说是张牙舞爪了。我问她狗肉是煲的好吃还是焖得好吃,她说世界上最好吃的是榴莲披萨。我问她以后是否要去宠物店上班,她说自退学之后,没有上班了。我听到退学两字,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过我不打算打听他人的私事,便假装没有看到,继续嘻哩哈拉地聊天。
最后我问她的中文名字是什么,她说不想告诉陌生人。我说不想说就算了,便将她的名字备注成殷子。
是的,她就是我想象中的殷子。爱猫爱狗,说话像唱歌但嘴不饶人,又像只兔子那样跳来跳去。
三天过后,我又写了一篇文章,是关于Tina的,不过我把Tina的名字改成了殷子。
在写完发出去的那天晚上,林多又来到了我的梦中。这一回,他的话少了很多,他说我写东西有进步了,但是仍然有结构上和节奏上的问题。
我开始不喜欢林多了,他看什么东西都那么透彻,我甚至觉得他此刻正像一个老师在摸着我这个学生的头,并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他的看法,我开始怀疑他到底是我小说中的角色还是真实生活的人,他是怎么知道那些理论的?
我没有回应他的话,一直到早上七点时那个退伍军人吼起了“一二一,一二一!”
12月11日,周六。
Tina来信息问我有没有兴趣出来遛狗,她在江边,猜测离我住的地方不远。我说你怎么能够说它是狗呢,这几天你都在说巴闭巴闭,就像是谈到一个妹妹一样。她说巴闭是公的,他是像一个很可爱的少年,心情不好的人看到他时,心都会融化的。
我脑补了一下巴闭的样子,它长得像蒙哥,个子很小,棕色皮毛,双脚站着行走。我跟她说我不敢见陌生人。她说她只是想让我带它跑步一会儿而已,因为她穿了裙子跑不起来,而巴闭今天却特别想跑。
我想起我小时候曾经跟狗跑过一次。那天放学之后,我经过一户人家时被一条狗叫了一声,我大声问你想出来跟我比谁跑得快吗?它先是盯了我一下,然后就呼的一声窜到了我面前。我知道它要挑战了,所以撒腿就跑,它紧紧地跟在后面。那时我是全小学跑得最快的男人,我背上的书包被我晃动得厉害,里面装着的笔盒不断撞击饭盒,发出铿锵铿锵的声音。我跑了一阵就知道我赢了,因为它没有跟上来了,它停在我后面十多米远处,朝着我不停的叫。后来有好几次我经过那户人家时又挑战它,但它不再感兴趣了。
让人代跑是安得什么心?我对她说:“我跑得太快,你家那个小短腿宠物肯定跟不上。”
她说巴闭不是小短腿,还说要是我跑得过它的话,可以请我吃一种味道奇特的狗粮。我说丝毫不感兴趣,她又说那种狗粮捣碎来吃有点儿像是吃萄挞,我动心了。我问:“江边那么多人在遛狗,我怎么找你?你发个照片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呗。”
她说:“你就想骗个照片。不来就算了。”
我说这就来,马上,等我二十分钟。
我豁出去了,为了狗粮,为了一睹只发阿猫阿狗的龙猫。我跑下一楼,转念一想,万一那狗是专业选手怎么办?要是连宠物狗都跑不过,丢脸可就丢大了。我又折回去,换上了运动衫运动裤,最后连鞋子都换成了美津浓专业跑鞋。这回,我是一个去参加奥运会并跟博尔特同场竞技的人,我要跑得跟风一样快。
风也似的飞到了一楼,转身锁门,朝江边跑去。一路上,我想了好几个能帮助自己的策略。比如说我可以把狗带到其他狗群里去,让它产生分心。要是它跑得过快,我就用狗绳把它勒得喘不过气来。
江边有很多人在钓鱼,也有小朋友在放风筝,遛狗的人并不多。很快便找到了目标。那是一个短发青年女子,她穿着牛仔短裙,在慢悠悠地拖着一头综色毛毛狗在走着,那狗似乎连走也不想走。那狗跟Tina描绘的巴闭一个样,而这位女子的长相……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她不会在朋友圈发自拍。她长得普通,不过气色不错。我看了看四周,只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人,看身影的话虽然正好符合电影中女主角的样子,但是那个人并没有拉着狗。那看来这位短发姑娘就是Tina了,看看她牵着的那只狗的长相,多可爱啊,错不了。
我不会怯场的。我是来跟狗跑步的,又不是来见陌生人的。我勇敢地走上前去,对那个短发女子说:“真是可爱的狗啊,跟我想象中差不多。”
短发女子看了我一眼,迟疑了一会,又轻快地说:“是啊,很多人都这么说”。奇怪,她的声音虽然好听,但音色跟她的微信语音不太一样。
我弯下腰来,想摸一摸它身上的毛,但它躲开了。短发女子说:“它很害羞的。”我说看得出来,然后愣在那里了。要是她不让我遛,那我白穿了专业运动衫运动裤运动鞋运动袜子出来了,这太扫兴了。
短发女子拉着狗慢慢地走着,把我完全愣在原处。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在风中凌乱了。
我就说不要见陌生人,这不,把人家一个姑娘给吓着了。我的情绪在懊恼、后悔、愤怒、羞愧之间不停地切换,直到背后响起了一声:“喂!”
我回过头来,见到一个长发女子,她就是那位穿碎花裙子的人。我看着她的长发,她的刘海,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锁骨。要是她现在也拉着一条狗的话,这个世界就完美了。她打断了我的思路,说:“我就猜到是你!” 我捕捉到了她的音色,但不敢确定,我紧张地急切地吞吞吐吐地问:“我们认识?”
她咯咯咯地笑,“我是Tina。”
什么?!这世界真是完美得不像话了。我指着刚走的那个短发女子恍恍惚惚地说:“我以为那个人是你呢?”
她说:“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没带手机出来,所以没看到我发的定位。我找了一圈了,不过看到你这一身装扮,就猜是你了。”我又盯着她,想提醒她说她不在朋友圈里发自拍简直是暴殄天物?
她侧过身去指着远处的一棵树说:“我把巴闭系在那里了。它今天太调皮了,我搞不定它。”
我很不情愿地把眼光从她身上移到那棵树去,果然那里有一条狗,但那是巨大无比的拥有一身黑毛的狗。老实说,看到它的瞬间,我毛都竖起来了。
那就是可爱的萌萌的巴闭?我看它站起来的话比我还高,它是吃人肉的吧?我怯怯地问她这是藏獒还是狼狗。她说普通狗而已,只是长得高。我说我不敢靠近这种狗。她说巴闭其实很可爱很萌的。
可爱,萌,这种形容词用在这种大黑狗上实在太浪费了,要是用来形容狗的主人还差不多。我说我看不出来那狗可爱在哪里。她说别老是说狗狗狗的,要说巴闭。我说我看不出来巴闭可爱在哪里,巴闭这种体型这种体重,要是卖给火锅店的话能卖很多钱。她一听,上前一步拉住了我的衣角,拼命拽着朝往那棵树走去。
这种情景,我应该很享受才对。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人拉着我,我看着她的发尾,阳光又是暖暖的。可是,我的整个视野和心神都被它庞大的身躯夺走了。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Tina从树上解下绳子,对它说:“巴闭,来见一下你的朋友。”我心里又惊又喜,我要是能跟这个长得凶狠异常的狗成为了朋友就好了,至少走夜路时不用担心有人过来抢劫啥的。不,我要带它去抢劫才对。
巴闭走上一步,我退后两步,它又走上一步,慢慢地伸出舌头来舔我的鞋子。我不敢有任何的动弹,只想冲进它的嘴巴塞到它的牙缝里去。Tina说它在示好呢。我问她有没有表示臣服的动作。她说我拿着绳子就行了。我接过绳子,绳子在微微颤抖。我伸出了另一只手,它却没有伸出爪子跟我握手,我只好轻轻地顺势摸它的头部。听人说只要狗让人摸它的头,它就认你做朋友了。它的毛柔顺极了,像是打了油一样。我要是虱子的话就天天在上面滑翔。我摸着它的时候,它半闭着眼睛。如果一个人半闭着眼睛,我觉得那人是在表达鄙视或凶狠,可是当狗半闭着眼睛时,我只看到它享受的表情。我顺着它的头又去摸它的背部,这一回,它干脆闭上眼睛了。我觉得我们是朋友了。
Tina惊讶地说:“天啊,巴闭竟然让你摸它。”我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又说:“它平常不肯让人碰的。除了我以外,它不会让其他人碰的。”她看着我,又饶有兴趣地仔细地上下打量着,然后恍然大悟大叫一声:“看来你们是同类!”
她是在说我跟这位高大的强壮的凶狠的兄台是同类?这姑娘真会说话,要是我真有巴闭那么英致飒爽就好了。
“那我带着它跑一下?”我决定趁热打铁,争取在短时间成为哥们。
“好啊!”她爽快地答应了。
我攥紧了绳子,开始慢跑。巴闭并没有跑在我的前面,而是一会儿跑到侧边又一会儿跑在前边。我想解下约束它的绳子,让它跑个痛快,可我对它的习性不熟,不知它是否会伤到其他的微型动物。为了让它欢快一些,我加快步伐,开始以百米跑的速度向前飞奔。巴闭紧跟着我,张开大嘴在呼吸,四条腿像是踩在风轮里一样。路边的人都在看着我们,又纷纷闪到路边去。还有拿起手机要拍照,我猜他一定不是在拍,也不是拍巴闭,而是要拍两道闪电。
我们跑到了码头,又掉头往回跑。论速度,很多动物都比人类快。但论耐力,人类能跑死千里马。我问巴闭要不要休息,它没回答,依然在大口大口地呼吸。我说要是累了你就慢下来并拽一下绳子,这样我就知道你跑不动了。但我的速度加到极致了,我手中的绳子却从来没有被拉紧过。
我的脑中浮现出摄影师卡列松的那幅著名的图片。一个小男孩抱着两瓶酒,得意洋洋地走过街道,背后有两个小女孩满目钦佩地看着他。
Tina在远处挥着手示意我们过去。我却想继续跑一会儿。巴闭不会让其他人摸它,它的内心一定是非常骄傲,所以看不上那些跑不动的人。我要是它主人,就每天都带着它跑一阵子,一直到这里的居民都记住了这两道闪电。
巴闭的急刹系统实在太棒了,它见到Tina后就用两只前脚定住了,后身由于惯性而微微翘起。我在经过Tina时把绳子扔到她手中,又跑了五六步才完全停下来。太累了,我得背对着Tina喘会儿气先。
“你看样子快要不行了哦。”Tina看着我的样子在笑。
我说你应该看看巴闭张开大嘴呼吸的样子,它才累得够呛好么。她说巴闭那个样子是在散热,并不是累着的。我钦佩地看着巴闭,它在安静地看着江边,似乎完全不知道刚才激烈跑步那码事。
“那你休息吧,你先走了哈。”Tina说。
我心想,还真够现实的,真是让我带着她的狗跑一会儿而已。这不是一次线下的见面,我没有机会跟她探讨一下人生啊远方什么的。我说好吧再见。平时只说拜拜,今天说再见两字是希望能再次见到。
她走了十几步,又回过头大声说了一句“谢谢!”她的声音清脆极了。
跑回住处,心怦怦地跳。才跑了那么几百米而已,有没有必要跳得那么快啊。
洗了澡,吃完晚饭,收拾了一下房间,却依然没有平静下来。
不知道Tina在做着什么。我被自己的这个问题吓了一跳,慌忙从书架上随意拿出一本关于代码重构的书看了起来,然而看到的却不是字,而是一幅画,画里有Tina和巴闭。我若是画家,一定要把它画下来。不过,我也可以试一下用文字的方式。
我拿出纸和笔,开始写字。我又续写了殷子的故事。林多曾经收养过一条狗,叫小黑。他在去参加冷冻人计划之前,写了一封信给殷子,告诉她二十年后再见,并说以后小黑会陪着她的。殷子顺着地址找到了小黑,小黑陪了殷子五年就去世了,在去世前的一个月里它一直守在冷冻实验室前面的那块荒地上,眼巴巴地看着进出那扇大门的人,却没有见到林多。
这一次,我用了大量的形容词去描写小黑和殷子的心理感受。写完之后又立马打开电脑疯狂地敲着键盘。我写东西的习惯是先用笔和纸写一遍,再敲进电脑去,一边敲打键盘一边修改。今天写的这一篇却没有发现需要修改的地方,整篇一气呵成,读来酣畅淋漓。不过这只是我的感受,如果晚上林多被我召唤出来的话,我要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睡至半夜,林多没来,我却醒了。为什么林多没有来?我回忆上一次我做了什么才让他进入梦中,想起来我当时看了半部《歌剧魅影》。那我试试同样的方法吧,于是我把那部片的下半部也看完了。
在凌晨不知多少点时,林多来了。
他进入帐篷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喜欢狗。”我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没有写出真实感。他不说话。我继续追问。他看着我,神情严肃地说:“没错,你的确写出了真实感,可是,那真是我和殷子的故事吗?还有,小黑在这之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它的突然出现给我的记忆造成了巨大的混乱。”
我心想,你一个小说里的人物而已,管得了你的创造者写什么内容啊。
不过我决定逗一下这位老师,说:“小黑赖在你们的生命里不走了。你没得选择。”林多苦恼地说他真不喜欢狗,而且殷子也不喜欢。我脱口说Tina很喜欢。他瞪大了眼睛,警惕地盯着我,“你说谁?Tina?她是谁?她是小黑的主人?你写的是她?天啊,作者,你知道你在做着什么吗?”
我说Tina就是殷子。林多却猛烈地晃着头说殷子就是殷子,她不是其他任何人。我也激动了,我指着林多大叫:“我写的一切都不是凭空想出来的,都是基于现实的,包括你。”
林多惊恐地看着我,喃喃吐出几个字:“你是你。我是我,虽然你创造了我。”
我无奈地看着他,不想跟他纠缠逻辑上的问题。但林多又开始激动了:“为什么你要这样子写我们?”
看来不说明白他不会放过我了。我看了一眼闹钟,确定上面没有显示时间,便对林多一一说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林多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说:“你已经爱上Tina了。”我立刻否定了他的判断,我说:“我只跟她见过一面而已,而且她根本不想跟我多说话。”
林多叹了口气,说:“我能通过你的文字看到你的内心。”又叹了第二口气,“我本来以为你能够把我的人生修改得完整一点,但你却把它搅得更乱了。”最后说他要走了。我说时间还没到呢,他说这一次是他主动告别,这意味着他将在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回来了。
我慌了,我说:“你是我的老师啊,你怎么能扔下你学生不理呢?你还要继续教我如何写东西啊。”林多摇了摇头,说:“还有比写东西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生活。再见!”
只要他说再见,一定还有再次见面的机会。我挥挥说也说再见。
林多走后,我又躺了下来,身体像是睡在一块棉花里一样一直往下沉。我想伸出手来想抓住什么,但动弹不了。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鬼上身吧”。我放弃了挣扎,静静地躺着,等待那位臭名昭著的退伍军人把我唤醒。
12月18日,周日,天气晴朗。
我问Tina要不要出去遛狗,她问我是不是想念巴闭了。我说是的,她说那半小时后在江边见吧。
我换上了跑步装备,兴致勃勃地出发了。江水已经退去,露出了乌黑的泥浆,有一些人在那里捡河甲。我等了一会儿,看到了Tina穿着浅蓝色的牛仔装跑了过来,甩着两条小辫子,但没有巴闭。
“辫子真可爱。”我说。
“还有呢?”她的眼睛一闪一闪地。
“裙子也很好看。”
“是的。就是上洗手间不方便。”她说这话的时候,是毫不迟疑的。
“巴闭呢?”我问。
“在家。它不想出来。”Tina说得很快。虽然见不到巴闭,但我心里没有丝毫的沮丧,因为这意味着我可以跟Tina好好相处一会了。我问她有没有兴趣小跑一下,这个冬天虽然像秋天,但还是有点儿冷。她说:“好。巴闭没来,那你遛我吧。”
我们开始慢跑起来,这种速度就跟我快走时差不多。我问了一些Tina关于巴闭日常起居问题,她就像讲故事一样把巴闭如何进入她家、如何跟别的狗打架、如何抗拒冲凉、如何挑食全都讲了个遍。我看她谈话的兴致很高,于是问她目前在哪里工作。她说在一家外贸公司。
“那你呢?”
我?我没打算谈我。不过太迟了,Tina问了很多问题。我跟她说我以前曾经创业过,当时以为翅膀够硬,怎知摔了个稀巴烂。说完之后,我才意识到我一直在我所写的林多的经历,恍恍惚惚地又觉得在说我自己的经历。
Tina提议说去那家牛奶店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正合我意,不然我穿得像个专业运动员一样却傻傻地地慢跑,太伤风景了。
牛奶店不只有牛奶,还有各种小吃。我点了一份猪脚和一碗粉,她只点了一碗牛奶。我双手戴上塑料手套,抓起一块大猪肉,痛快地啃了起来。Tina说我简直像个野人。
“你说我去自考本科好不好?”她突然问。
我想起了她上次说到大学退学的事情,估计与这有关,但我不想问。我说:“挺好的啊。支持!”她说:“因为大学没念完,有些遗憾,不过我还是想完成本科学业,也为了方便找工作。”
我跟说工作与学历没关,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接下来的半天里,我们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直至黄昏。
回到家里之后,我发抖着看了一部《万能钥匙》。这部片讲的是灵魂移植的故事。如果自己的躯体被他人的灵魂占据了而不自知,那不叫痛苦,因为没有意识。可是,如果觉察到了,世界就坍塌了。
当我睡着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的躯体是林多的还是我的?我正在苦恼没有办法自证,林多就进入了我的梦。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的梦越来越清晰了。我在梦中的脑袋也越来越好使了。我沉默了思考了很久。终于我明白了,我对林多说:“我知道你看得穿我的想法。因为你是我创造出来的,而我在创造你的同时,我献出了一部分的灵魂。”
林多叫我说明白一点。我说:“当我看完了《道林格林的画像》时,我想到当我用心去写你时,你是有生命的,所以你能跳出来钻进我的梦中。当我看《歌剧魅影》后,你提出来要做我的老师,教我写作,这本来就是我内心想法,虽然我很现在才明白过来。当我看完《following》后,我认识了Tina,你警告我说那是一个爱情的陷阱。今晚我看完了《万能钥匙》,你问我是否知道你是谁。我现在告诉你,你是一部分的我。”
林多笑着说:“你说对了,我只是拥有一部分灵魂的你。但慢慢地,你会成为林多。这是一个预言,你等着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在说告别,又像是在威胁。
我对Tina说我将要调到北京去上班了。Tina说要做北漂啊,挺好的啊,祝你顺风。我在微信里看她的文字,想象着她的脸上会不会露出一丝挽留。但聊了一会,话题都是不咸不淡,我知道我得离开广州了。
到了北京后,我却不想像以前一样在陌生的城市里探索一番。十天过去了,我投入到工作之中,没有想其他事情。虽然我在用力,但两脚是漂浮着的,在这里扎不了根。
Tina留言给我了,她说巴闭咬伤了周边邻居们的两只猫、三只狗,她看管不住它了,所以要将它送给一个喜欢它的人家。这是一个悲哀的事情。我将可能永远见不到巴闭了,哎。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她又说送走巴闭之后,她好像病了,不知是感冒还是怎的,总之要去医院看一下才行。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她发来一个笑脸表情,说陪她去看医生。我盯着笑脸表情很久,然后说好啊。她又说那就后天见吧。
我知道她是开玩笑的,她明知我在北京。我却鬼使神差地订了下午的机票,心里想着这份工作并不是我喜欢的,我不喜欢北京,我不喜欢雾霾。
就这样,我又回到了广州。整个过程都是恍恍惚惚的,而我的文字又如此无力。
后来,我陪她去了医院。她只是重感冒而已,需要打针。她说平生最怕的就是打针,于是我轻轻抱着她。她没有看我,似乎不知道我的手搭到她的肩膀上。
看完医生后,她问我怎么从北京跑回来了,我说我听不懂北京话。她笑了笑。
后来,就像好莱坞电影了。我没有想到这个故事会是这样的结局,潦草得不成样子,但这就是多变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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