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的死,要追溯到一个神谕。
苏格拉底的学生卡厄里芬到德尔斐的阿波罗神庙去求神谕。他问神灵有没有比苏格拉底更有智慧的人,神谕显示说-----没有。卡厄里芬回来后把这个神谕告诉了苏格拉底。不过苏格拉底却意识到:神谕之所以说他有智慧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所以他的使命就是告诉其他人------他们所谓的智慧只是徒有虚名而已。苏格拉底悲剧性的结局,在这里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苏格拉底想必也理解“木秀于林,风比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样的道理。等到大约公元前399年初春时苏格拉底被人控告,由500人组成的陪审团对他进行了审判和裁决。陪审团以投票的方式判处苏格拉底死刑。按照雅典的法律,通常判决之后很快就会得到执行。不过苏格拉底却要等到好几个月之后才能平静地饮下毒芹汁,因为在苏格拉底受审前,雅典正好派出了“忒修斯之船”前往德洛斯岛朝圣。按照雅典的法律,在忒修斯之船被祭司挂上花环出港之后,直到这艘船朝圣返回,雅典必须保持圣洁,在此期间不得处决死囚。而且无论这艘船在往返德洛斯岛期间花费了多长时间,只要它不驶进雅典的港口,任何死囚都不可以被处决。所以苏格拉底在被判处了死刑之后,要等待忒修斯之船返航后才能执行,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在哲学史上怎么高估也不为过的《斐多篇》,忒修斯之船这一次的出航朝圣有没有给雅典带来荣耀和安宁,我们不知道。但这一次却为后世留下了苏格拉底最后的教诲。
雅典未臻至全盛的时候其实并不擅长航海,但“忒修斯之船”曾为雅典带来荣耀。忒修斯之船每年在特定的日子都会前往德洛斯岛朝圣由来已久。在遥远的传说中,据说克里特岛的王子在雅典境内死于谋杀,于是,他的父亲,克里特的国王米诺斯在盛怒之下,对雅典人施以王者的报复。当时克里特王国是海上霸主。这一次奥林匹克山上的诸神没有眷顾雅典,雅典人在抵挡克里特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中接连失利,并且还要遭受饥荒和瘟疫。雅典人在德尔斐神庙前的呼号得到了这样一条神谕:只要雅典一天不能安抚伤心且愤怒的米诺斯国王,那么雅典就会一直处在战火和天灾中。
按照神谕的启示,雅典人让步了!
他们派出求和的使者,在低声下气中与克里特国王米诺斯达成协议:每隔九年,雅典必须向克里特进贡七对青春男女。而这七对男女将在克里特被丢进米诺斯迷宫中,要么在迷宫中受困而死,要么被迷宫中的牛头怪当成食物。在力不相抵的境地中,雅典人履行了这样一个协议。每隔九年,雅典都会派出一艘船,载着七对青春男女前往克里特献祭。这个悲情故事一直等到英雄忒修斯成大成人后才出现了转机。
正值青春的忒修斯是自愿加入那七对青春男女的行列中的,在告别岸边悲伤的雅典之后,忒修斯的英雄命运就此展开。后续的故事众所周知,也许正因忒修斯无所畏惧的气概,在抵达克里特之后,克里特的阿里阿德涅公主对他一见倾心,爱情成为英雄最得力的武器,阿里阿德涅公主不忍心见心上人送死,便偷偷送给忒修斯一个线团。忒修斯在进入迷宫之后,不但凭借勇力杀死牛头怪,而且依靠这个线团毫发无损地走出了迷宫。克里特人被震惊了。忒修斯带着十三名同伴和阿里阿德涅公主乘船返航雅典。忒修斯的英雄之举结束了雅典人的屈辱和苦难。
按照历史学家的记载,忒修斯返回雅典时乘坐的是一艘有三十支桨的大帆船。忒修斯一行人的胜利返航带给雅典人的喜悦意味着太阳神阿波罗对雅典人的恩典。雅典人以无上的热情纪念忒修斯的壮举。雅典人将这艘帆船当作圣物恭敬地敬奉起来。正是从忒修斯返航之后,为了感念太阳神阿波罗的眷顾,雅典人每一年都会派出使者乘船前往太阳神阿波罗的出生地-----德洛斯岛朝圣来感谢阿波罗。雅典的使者乘坐的就是忒修斯返航时的那艘船,在精心挑选的日子,等到雅典的祭司在那艘船尾上挂上花环,帆船就会启程。这艘船被雅典人称之为“忒修斯之船”。而定期前往德洛斯岛朝圣也被雅典人写进了法律,在“忒修斯之船”出航与返航期间,整个雅典必须保持圣洁,不得处决死囚。这个仪式在苏格拉底被审判的那一年仍然被忠实的履行着。正因“忒修斯之船”的出航,才留给苏格拉底和柏拉图足够的交谈时间。《斐多篇》也有赖于“忒修斯之船”出航才得以问世。
有关“忒修斯之船”的故事中扑朔迷离的地方太多。这艘船看起来在柏拉图活着的时候仍然如常航行在海上。我们知道,一艘船不可能有如此之长的使用寿命。不过雅典人有办法。“忒修斯之船”在不断的出航中一定有磨损。而这样一件圣物,雅典人会一次又一次地拆掉朽烂的船板,换上新的船板。在无从算计的的久远时间变迁中,“忒修斯之船”所有的旧船板都被替换过至少一次。但这艘船依然被称之为“忒修斯之船”。到了公元一世纪的时候,普鲁塔克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忒修斯之船”上的船板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船板都不是原来的船板,那么,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这艘船究竟还是不是英雄忒修斯原来乘坐返航的那艘船呢?为此,哲学家们对这个耐人寻味的问题争辩了不下千年之久。可惜的是,苏格拉底在人间时,“忒修斯之船”这个问题还无人向他问起。古希腊人给我们留下了这个经典而无解的问题,“忒修斯之船”这个问题是否同样适用于我们呢?我们可以这样思索一下,在年年岁岁的时间更替中,我们的身体不停地新陈代谢,我们的记忆和思维也同样不停地变更与转换,那么我们-----还是我们自己吗?
“今日之我方知昨日之非”,一切都在流变之中,我们可能意识到,除了自己的名姓之外,我们自己也同样是“忒修斯之船”。在每一天,每一年之后的我们,与过去的我们,在多大程度上是相似或是完全相同的呢?将这个问题再放置在更为辽阔的思考中,我们或许会认真的想知道,此时的我,与彼时的我,可能相同,也可能也不尽相同。那么,在哪里发生了不同?又在哪里保持了相同?
许多的哲学问题都不太适宜应用到具体的个人生活中。在时光流转中,对于个人思考”忒修斯之船“这类不可解问题的最好解释大概来自海明威:只需今日之我好于昨日之我即可。
祈愿人人勉力为之!在海海人生中,始终有忒修斯之船用来扬帆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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