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忧烦

生活是漫长的，我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

从表面上看，我像个二流子，成天在村里游手好闲，找不到一件正经事可做，所以，爷爷老说我这个年龄的人安逸，没有忧烦。

他要是五岁的人就不会说这样的话。我以为。

当然，他永远也当不成五岁的人。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是六十岁（比如我爷爷）、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是五岁（比如我），有的人一生来下就是奶娃娃（比如我堂弟）…每个人一生下来是多大岁数天老爷是安排好了的，自己没法选择，否则我会选过我幺叔二十岁的年龄。当然，从一到一百岁，天老爷每个年龄的人都排布得有，就像楼梯一样匀称。至于为什么会这么神奇，我倒还没弄明白。

怎么能说我这个年龄的人没有忧烦呢？不是这样子的，我说，至少我每天就有不少烦心事。比如：我总是搞不清自己的存在状态—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几个“我”，会不会有一个“我”正在一个地方睡觉，有一个“我”正在地里种庄稼，还有一些“我”正在别处干着别的什么事？我经常分不清自己与其他事物的区别，有时以为自己或许就是一块石头、一棵树、一只蚂蚁…因而，有时我会象一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象一棵树一样随风摇曳，象一只蚂蚁一样在地上爬行…有一回我还以为自己是只鸭子，竟屁颠屁颠地往池塘里跳…

我越来越想不起自己是何时以及怎样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都经历过些什么了，而先前我约莫都还记得一清二楚。我想我失忆了。我心有不甘，于是绞尽脑汁去记忆，可大多仍记不起来，即使能记起些也如梦境般模模糊糊，而且支离破碎，很不连贯。比如，我只能隐隐约约地记起那回我老外婆拿着拐杖在我们家院子里打狗的情景（片段），嘴里还骂了一句“天杀的！”但她在打狗之前和打狗之后，以及她是好久来我们家的，在我们家住了多久，都做了些什么等等，我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然而，对于诸如此类的记忆碎片，我越是拼凑不起就越是要强迫自己去拼，越是想不起就越是要强迫自己去想，最终往往是整得头昏脑胀，气急败坏。

最恼火的是，我对啥都爱无穷尽地琢磨个为什么。为什么会有白天和黑夜？为什么要有白天和黑夜？为什么每个白天和黑夜的时间长短一样？…再比如，人为什么能说话？为什么想说话就能说话？为什么能按照自己的意思说话？…我琢磨不出究竟，觉得不可思议，要么会很烦躁，要么会心生恐惧，要么会认为不是真的，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说话”这种事，因而，我常常无视别人说话，自己也不说话了。最后发展到我认为什么都不是真的：吃饭不是真的，走路不是真的，睡觉不是真的…我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等等一切都不是真的。

…

奶奶终于发觉到了我不太对头，断定我在外面闯着鬼了，吩咐我妈去请邻村的张仙娘（巫婆）来为我做法事驱鬼，还熬了一锅草药汤给我喝。

我颇忧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