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见过大爷爷,本房里几位爷爷,我一个都没有见过。
父亲说大爷爷老实倔强,耳背,年轻时在外地做长工。大奶奶嫁过来年纪也不小了,那时候女人结婚都比较早,比如我奶奶十六岁就嫁过来了,不明白大奶奶为什么那么迟才结婚。大奶奶娘家比较远,是父亲和大弟弟送了来,那个大弟弟长得像个读书人的样子,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见一次就忘不了。早些年大奶奶好像回去过娘家,后来就没有往来了,只知道姓胡。
大奶奶生了个女儿叫宝珍,女儿还没有长大,大爷爷死了。宝珍姑长大了说要留在家服侍大奶奶,大奶奶说那样很难找到好女婿,宝珍姑肤白貌美,嫁了个好人家就是有点远,大奶奶成了村里的五保户。
老屋重建,大奶奶成了我们家邻居。小时候的我不是长疮就是头疼脑热肚子胀,别人看我又黑又瘦蔫蔫的说大概养不大的,大奶奶说好好带会养得活,我帮你们看着点,这样的孩子养大了有后福。我一生病,大奶奶就帮着熬药或者叫魂还照看着。
她说她遇见过这样的孩子,养大了比谁都好。
礼尚往来,我们没别的,就是家里煮了好吃的,哪怕是做了面煮了汤,母亲也让端一碗给大奶奶吃,说她一个煮吃不方便。
送东西只要我在家就是我去,因为大奶奶喜欢我。
大奶奶的家就竖排两间屋子,前面一间一边放着一张床,床边靠着拐杖,床那头是她的一个柜子和一个箱子。另一边是灶台,中间是桌子和两张凳子,都没有颜色,灰灰的。
后面一间屋子里边堆着柴禾,门口放着一口棺材,垫着高高的贴着墙边放着,一进门一抬眼就看见这个。从小我怕这个,看见黑黝黝的棺材就要打寒颤。大奶奶家似乎到处都有点灰尘,只有那棺材始终是黑亮的,黑夜一样的颜色,让人恐惧。
大奶奶的床比较矮,她常常坐床上。在坐的地方她铺了块大棉垫,那是她年轻的时候手缝的,一块块不同颜色不同花色的布拼起来的,听说她给我缝过类似的肚兜。大奶奶常常坐在五彩的垫子上看着门口,打打瞌睡。
我走进去,眼睛不往后面看也能看见那个黑黑的棺材,打个寒颤,把碗放桌子上,喊一声:“大奶奶,吃饭。”
大奶奶满脸的皱纹都牵动了:“好,黑子是个好伢子。”
就两步路,大奶奶腿好像有点僵硬,走过来坐下,让我在另外的一张凳子上坐下,我不看后面屋子,就看大奶奶低着头一勺勺吃着汤浸的饭。
吃完,她舒服地打个很响的嗝,说黑子乖,我拿空碗回家。
宝珍姑姑回来,会把大奶奶的屋子倒腾一下,衣服洗洗晒晒,有时候把柜子里陈年的旧东西也翻出来晒晒,一个个的小包袱。
去年姑姑把包袱打开了拿着几件奇怪的衣服问:“妈,你看,这衣服你都不穿了,还是你以前姑娘家穿的吧?也穿不了,扔了吧。”
大奶奶靠在椅子里,手搭在眉骨上抖着像在对姑姑招手,眯眼看着那件蓝底白花的斜襟大褂,说那是她自己做的,没穿过呢,留着留着。
还有件白色老布大裤腰的长大灰色裤子,姑姑在身上比来比去,说这个也老得不像样了,又这样大肯定不是你的,留着做什么?
大奶奶说:“这衣服也是我年轻的时候做的呢,留着。”
“给我大做的吗?”
大奶奶不做声,只说留着。姑姑又咕噜说,大大的衣服那时候都烧了吧,这谁的?
“不穿,都留着有什么用?”
“以后我走的时候,都烧了给我,我带过去穿。”
那些衣服一摊开,都大大的,我端详着那些衣服,都手工缝的,细细的针脚藏在衣服反面和那坐垫一样。大奶奶也端详着那些衣服,蠕动着瘪嘴唇,缓慢地伸手颤抖地摸摸头发,然后手滑到眼角到腮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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