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云也分不清老娘刁桂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以前爹还在时,她可不是不讲理的人。那时,整个徐家湾的人都知道她好脸面,为人大度和气尊老爱幼,与乡邻关系处的也好,当初要不是因为被人使了绊子,估计娘早坐在妇女队长的位子。她这人豪爽颇有几分男儿气,为人处事更是唾沫钉钉,生怕叫人挑出不是。
她常常教育他们见人要打招呼,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私自昧下。要与人为善,说话办事要摸摸良心,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儿坚决不干……有娘这个活教本在,小哥俩儿打小就乖巧懂事好学上进,偷鸡摸狗上房揭瓦的事儿自是寻不到他们。大哥建雨高中毕业后被迫放弃高考,回家帮父干农活儿虽然一直是她心里的疼,但在当时那样穷家陋舍的情况下,实在供不起两个娃读书。因此,父亲只能牺牲老大,把机会留给以高出成绩线50分而被县一中录取的二小子。
徐建云永远忘不了大哥从学校驮着书回家那天。那日的天异常的热,头顶像被人扣了个热蒸笼。知了扒着树干喊得撕心裂肺,仿佛揣着一肚子的怨气要发泄 。他低着头,瘦弱的肩膀上扛着一个破旧的蛇皮袋子,里面是高三所有的复习资料。他极看重那些东西,那些是他要想跳出农门的资本。建云想搭把手帮大哥卸下麻袋,却被他扭着身子拒绝了。徐建云清楚地记得,从小哥哥就看中学习。有一天他写作业时,没有演算纸了,伸手从大哥的书包掏出几张。等到上面画满了大大小小的符号,大哥也进门了。他一把扯回自己的卷子朝着他大喊一声,眼睛里簇着的一团火能将他烧焦了。那是他见过大哥发的最大的一次火。他热爱学习,把那些有可能将自己送出泥土地的东西看的比命还重要。
但当父亲提出让他高三毕业就回家帮他时,大哥竟然没有反驳,而是垂下头约莫半个钟头,还是默默同意了。他表情落寞却没有哭,而是波澜不惊地摸起杵在南墙根儿的锄头下田了。
从此,大哥瘦弱的肩头不再勒着书包带子,而是换成了拉板车的缰绳,还有粗细不一新旧交替的锄柄,一扛就是三年。
三年后,徐建云成功考取了理想的大学。通知书下达时,还是村支书带人亲自送到家里的。那天,父亲土褐色的脸第一次笑得忘乎所以,他的脑袋头一次用力挺起,目光也敢于与村里几个头面人物对上。那天,一向抠门儿的父亲,竟然吆喝着母亲去杀鸡买鱼买烟,还不忘嘱咐她买一套上好的猪下水,他要在家摆两桌喜宴庆祝一下。
那天,家里人在房间里悠悠地晃,像喝醉了酒又像踩上高跷。久久不散的笑容里有炫耀和自豪。那天爹和娘都喝高了,就连徐建云也在父亲的应允下喝了两杯啤酒,只有大哥一人坐在僻静的角落里,默默地将手里掰断的半截木棍塞进烧水的空心壶里。亮堂堂的火焰窜出半米高,滋烤着他没有情绪的脸膛。
徐建云大学毕业后进了机关单位,他从基层做起,做别人最不愿做的苦差事儿,他被整个办公室的人当牛马使唤。有一年,他还自动请缨去最贫困的小山村扶贫考察。他放弃办公室舒适的环境,抛下妻儿,扎根在交通阻塞经济落后的小村里一待就是两年。因为工作认真、态度端正、好学上进吃苦耐劳,他被调回城里后官位越升越高,直到坐在科长的位子上。他的努力有目共睹,他成为徐家湾的“名人”,也成为一家人的骄傲。
起初,他拿回家孝奉父母的礼品,老娘总会腆着脸子埋怨他乱花钱,还说这钱要用在刀刃上,不能浪费于吃穿。他给大哥大嫂买吃喝穿用,资助侄子上最好的中学念书。那时的娘,看到他兄弟俩关系和睦眼角水波荡漾,时常跑去四大爷三大娘面前夸赞建云懂事,记挂着他哥牺牲自己供他读书的恩情,话里话外除了自豪还是自豪。那个时候,家里人包括临近的亲人,都为有他这么一个人才感到门楣添彩。
可自打爹去了那世,娘的身子也一天天变沉,于是建云提出要把娘接到城里去住一段时间,哥俩你上半年他下半年,轮流赡养老人。
这种安排也是恰当合理的。况且在农村养儿防老,只要是自家的娃都有份儿。很快,娘跟着建云来了城市的家中。来了这寸土寸金的最繁华的大都市里享福。
当见惯了乡村雨天泥泞不堪,晴天尘土飞扬的娘,来了儿子住的城市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稀奇。尤其是进了儿子富丽堂皇的鸽子笼后,那颗心就开始不淡定了。老大土地承包后就在家玩机器,农忙帮人家收种,虽然苦些累些但收入也算说的过去。论生活水平在村里也算是富裕人家。家里五间红瓦房外加一圈的套耳,既大气又有档次。但与一尘不染,光滑的木地板铺就的鸽笼却天上人间。慢慢的,老太太的心就起了波澜。 两个孩子中,她似乎更喜欢老大。建雨是她的家人徐家生的第一个娃又是个带把儿的。母凭子贵,是这个孩子让她在公婆面前在家里的地位步步登高。内心里,她对老大的爱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融入里面。
但自家老头子却看好老二,还说老二天资聪慧是读书的料,将来肯定会比老大出息。尽管刁桂花一百个不情愿,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了头。看着老二越来越出息,刁桂花的心像一棵长歪了的大树,不断朝老大这边倾斜。这些年,老二拿回家孝敬她的钱物,她几乎都贴给了老大一家,即便这样,横在心里的那根刺儿也依旧难以剔除。
这还不算,每次建云回家她也是他耳朵眼里不断地灌亲情汤。每每说起大儿学习如何如何优秀,但为了让弟弟继续念书不得不辍学回家。她很有表演天赋,她的眼泪会一次次的流淌,像一口永不干涸的泉水汪汪一片。她还哭哭啼啼数落着自己当初没能耐,不能让两个娃一起去读大学。徐建云每每听到云云这些,也会愧疚难安。要不是为了他,大哥也会考取大学有灿烂的人生,也会和他一样在大城市过上无忧的生活。他的心里始终住着一种罪孽感,感觉如今优渥的生活是从大哥身上偷来的。
剽窃的罪孽感,驱使着徐建云对老母过激的言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次回老家之前,刁翠花就会以给大孙子买东西为由榨取着徐建云,善良的他也会背着媳妇往老太太身上塞钱。临走,老太太还会顺走一些家里的好东西。这些,徐建云都能包容。
但当媳妇贵重的衣物接二连三的失踪,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娘,除了她还会是谁。最尴尬的是一年的春节,徐建云欢欢喜喜地带着妻儿回老家过年吃中饭时,依云握着筷子却死死盯着大嫂身上的淡粉色的羊绒衫,眼眶里簇着一把火。偷拿衣服给大嫂这事儿,肯定不是老公干的,他一个男人家怎能有这心思,唯独能做的就是刁翠花。
那天,在大伯哥家依云与婆婆撕破了脸,因为她发现,不仅自己丢失的鄂尔多斯纯羊毛衫穿在大嫂身上,就连丈夫出差给她买的那件紫红色的羊绒大衣,也被当做上品挂在大哥家的玻璃衣柜里,还有一些是她不知的东西。依云瞬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不是心疼那件衣服,而是那件衣服身上的意义,那可是丈夫在他们结婚纪念日买给她的。代表着对婚姻的忠诚,还有对妻子满满的爱。
依云瞒着徐建云坐进老太太的房间追问衣服的事情,老太太当场不干了。像只赖皮狗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打滚儿。
“你们这对忘恩负义的混人,拿你件衣服给你嫂子怎么了?当年要不是你大哥,你们能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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