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

作者: 复州探花 | 来源:发表于2019-03-08 09:23 被阅读0次

    我在一辆火车的车厢里,这一定是一个由拉煤的铁皮车改装的车厢,它的四壁都是结实坚硬的钢铁,人们挤在为数不多的几个座位上,他们一脸茫然,就像一尊尊的雕像。火车由这里开往那里,我就蹲靠在一边的车壁上,我的对面就是这节车厢的大门。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上了这么一辆车,它没有空调,也没有窗户,甚至没有座位,也没有厕所。

    我早就想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了,但我想那或许只是一次短暂的停留,我必须要尝试过所有的交通工具,我的旅行必须永无终点,我的爱人必须都在那山的尽头。

    (一)

    我遇到的第一个人是在一辆夜晚的公交车上。

    车内的灯光在夜幕的映衬下愈显的凄惨昏暗,空气安静的就像浓稠的汤汁,散发着各种奇怪的味道。车体随着路面的起伏来回摆动,扶手上的拉环像围着黄色草裙的少女,一蹦一跳的——那个人就坐在我旁边,他安静的看着头顶上的拉环,上面没有广告,也没有一只小巧玲珑的玉手,但他看的很出神。他大概二三十岁的年纪,眼睛上驾着一副黑框眼睛,额前的头发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修剪过,耷拉着在眼镜架上卷成一圈圈的回环。他的神情更加的安静,透露出欣赏或者观察又或者沉思的意味。

    我被他的姿态吸引了。那虽然只是一种很简单的姿态,却又好像拽着我这种人的脖子,恶狠狠的说:“你得听我讲完一个故事!”于是我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小心的指了指他头上的拉环:“有什么好看的吗?”。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眼睛只是略微斜了一点角度,而又回转了过去,用一种很淡定的语气说到:“没什么好看的。”我惊讶于他的沉着冷静,并没有因为一个陌生人的打扰而稍稍扰乱心神,甚至生不出一丝的疑惑和抗拒。我想他是没有义务再向一个陌生人解说为什么他要一直看没什么好看的东西,何况他是那么的入神,似乎整个人都要坠入他自己的那一片小天地当中。

    但是他却又回过头来看着我,他用手指了指窗外,对我说:“好看吗?”

    我只是瞟了一眼就下意识的说:“好看”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想到这是在一个繁华的都市当中,夜幕中笼罩着的肯定是让人心驰神往的景象。我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问我,但是他只是一个拿着背包,挤在夜晚下班的末班车上等着回家的男人,他问的简单,我要回答的简单。

    他抿了抿嘴,似乎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感觉有些害羞,于是他在思考了一会后决定先对我说:“我书读的不多....”

    “但是我天天晚上从这里路过,我走了一遍又一遍,看了一回又一回,我只能想到夜幕、灯火、辉煌这样的几个词....但是就是说漂亮的...其实我是看不到它有多漂亮的,因为我每天经过的时候都已经是夜晚了,而我白天经过的时候我不知道是否是在同一条路上....”

    “因为白天上班的时候,我感觉车是一直直着走的,但是我晚上下班的时候,却能感觉到它转了好几个弯。我以前一直想如果哪天休息有空的时候我一定要在白天抽个空来回都坐上一趟,看看他们是不是在一条路上,看看我白天看到的情形,是不是就是我晚上看到的....”

    “但是我休息的时候我又懒得出来了,我要先去一趟,然后再回来一趟,我真的不是舍不得钱,坐个公交就几块钱,我就是觉得划不来,如果你要去一个地方的话,你总要干一件事情,哪怕就是去买一瓶酱油——那得买一瓶好一点,贵一点的牌子货——那也算是事情,你要出了那么远的门,只是为了去一次,马上就回来了,我就是觉得划不来......”

    “所以我到今天都不知道我每天回来见到的夜晚,是不是我每天去时见到的白天。"

    我被他的一番话吓到了!我没有料到他有这么多的话,也没有料到他在思考这样看起来很有哲理的事情,我不知道他是否还在苦恼,是否应该出言安慰一下他。但是,我自己却也想不明白这是一个怎么样的故事。

    二)

    后来我经过一个地方,又遇到了一个朋友。不知道为什么,他给大家的感觉就是这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但事实上,他曾经亲自说过,他活了二十多年,最讨厌人家说他聪明,对这个词,他比一般人都要厌恶。

    聪明什么时候变成一个贬义词了呢?大概是在我见过我的这位朋友之后。他对我说,他自幼秉承家学,学的是先圣大隐隐于市的那一套,但凡非凡之人,至少看起来定无异于常人,而锋芒毕露者,即使真有才学的,也必定不得好死,所谓的聪明,大多数时候都是小聪明,难登大雅之堂。我实在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大雅之堂的,但是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毕竟大家都说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后来,这位聪明先生居然不明不白的死掉了。

    他是与人斗殴被活活打死的,打死他的那个人被收监,我去看守所去见他的时候,他耷拉着脑袋,坐在铁窗后,似乎不太敢看我。我很想了解一下,一个坐在铁窗后的男人,和另外一个已经死了的男人,他们之间存在什么样的仇恨,居然必须只能活下一个。

    “我就是夸了他一句...说他很聪明...”

    我没想到一个人的出生到死亡,居然都关联着一个词,或许他的生活中已经满满的充斥着这样一个词汇了,但他死亡的导火索居然也仅仅是因为这样一个词汇,我突然觉得我以前都小看了这世界上很多简单的东西,对于特定的人来说,他们可以蕴藏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我没有再接着了解这是一番什么样的故事了,因为它的开头就让我觉得无趣,就像两个在路上厮打的泼妇,哪怕他们打的再精彩,也不可能有一个惊天动地的理由。

    只不过后来我离开那里后,回想起这个人时会觉得,这世上或许没有什么聪明与不聪明,只有执着与不执着。

    (三)

    我的对面坐着一个人,他盯着自己的手机看已经很久了。

    有些人看手机不能说叫“看”,应该叫“玩”,这两者细细分析起来是有很大差别的。因为如果你在玩手机,那你必须要先看,这时候你可以很容易的分辨出他是在玩手机,但是我对面的那个人,他仅仅只是在看,他的手上没有什么操作,他的眼神也没有什么转移。他就是那样一动不动的盯着看,像一尊上了年头的雕像。

    直到过了许久,他才露出一脸释然的表情,从手机上挪开了目光,于是就在他抬起头的那一霎那,我看到了他眼底的一丝好像留恋又好像无奈又好像决然的神色,四目相对的一刻,他明显有些不知所措,似乎隐藏了许久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是一个非常有魄力的人,因为只用了不到0.1秒钟,他就很快的在脸上套上了另一张面具,那张面具上写着两个字:轻松。

    他摊了摊手,好像我已经在那短短的一霎那理解了他内心的情感,他已无需再向我解释一段很长的故事。他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

    “人总是这样,最重要的事情败于一个小小的事故,而在此之后你才发现它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一番话,我只有单纯的好奇,我想知道那个被他隐藏了的故事。

    “我与她已经分开了几个月了,在几个月前,我在我的手机日历上标注了她的生日,期待能给她一个惊喜的,可惜没过几天我们就分开了...”

    “你说其实机器是真的比人要尽职多了是吧,如果你给机器设定了程序,你让它在几个月后的某个早晨响一分钟,它绝对不会超过一秒钟,但是人呢,你今天对他说要守护她一直到死,其实你第二天就离她远去了。”

    “我的手机很尽职的通知了我她的生日,当我看到手机响动的时候,我想先别着急,我与她已经分开了很长时间了,让我考虑下我该做些什么,或者什么也不要做...可是我想着想着就忘了这件事情,当我再回想起来的时候,我已经上了这一辆离她更远的火车。”

    他说着说着就撇过了头望向车窗外,我居然从他脸上再看不到一丁点的表情。当我再次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似乎感觉他已经离我离的很远了:

    “原来真正的告别其实一点力量也没有。”

    (四)

    “我喝过最烈的酒,叫“清醒”,它让我一瞬间明白我的妻子是个二货,我的朋友们都是傻逼。”

    说这句话的人就坐在我对面,他有一脸很容易被认出的有着浓郁俄罗斯风格的胡子,他喝了一口酒,唾沫都喷到了嘴边的胡子上。当他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他已经醉到了一定的地步,因为他的面前已经放了许多的瓶子,我暗暗的想,难道长着一脸大胡子的男人喝了酒都不用吐就可以直接睡过去的吗?

    但是他居然连想睡觉的意思都没有,尽管他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但那里面仍然还倒映着我的影子,而且我能感觉到他一定回想起了一些事情,不然他的瞳孔不会一下变的深邃,我甚至能想到,是否他眼前的画面已经开始涣散,而看到了一些幻影。

    他开口说话了:

    “我的第一任妻子是我在17岁时认识的,她真是一个完美的女人......不管是以几十年前的标准或者现在的标准,她都是一个完美的女人,她能做饭,可以打扫,甚至都不用吸尘器,即使是洗衣机也很少用,但是他的熨斗却用的很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与她越来越没什么话说了,直到有一天她对我说她想搬到她姐姐家里去住一段时间,于是我就答应了,可是后来她就没回来过了......”

    “有一天我想起来我应该去找她,但是当我刚刚走出门没多久就遇到了一群当兵的,我只知道那时候我们在与别人打仗,但是没想到他们会把我也拉过去...”

    “当我回来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后来我做了点生意,赚了不少钱,于是有了第二任妻子,还有了许多朋友。我酗酒严重,但是他们从来没提醒过我,他们只是喝更多的酒来告诉我其实我喝的一点也不多...”

    他终于昏睡过去,不再说话了。

    我抿了一口酒,看向窗外,小酒馆的外面刮着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飞雪,几盏昏黄的路灯静静的伫立在街道两旁,灯光下白色的雪花像风中的蒲公英,自由而安静。远处朦胧的夜色中,一辆喷吐着白色蒸汽的火车迎着风雪缓缓的前行,车厢里透出点点柔弱的光线,映照在车窗内一个昏昏欲睡的老人脸上。

    我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我的身边经过一个又一个这些好似说着梦话的人们,他们都将成为我赖以行走的倚仗。那辆载我而来的火车已经返回了它的故乡,要到来年开春才会回来,我决定在这里等待,到了来年的春天,如果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的气力,就让时光岁月再来收割我的生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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