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我们总是在穿梭，总是在路上，于是我们总是会听见，总是会遇见。

一

出门前，多半父母会送上一句：开车慢点。是了，我们大抵也不过是侧了一耳顺带捎上这句话，反正车速的快慢并不由这句叮嘱决定，大多数人大多数时候都认同这句话不过如“吃了吗？”一般客套，最多不过是科技进步的衍生物，此外并不占份量。

有一天，约莫是觉睡的少了，揉着太阳穴正要出门，孩子冷不丁瞅我一眼就说了句：“开车慢点。”我怔了怔，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觉得哪里都舒服起来，不管了，路上再想。

在路上的时间大约是于上班族来说最充裕最自由的，音乐，新闻，八卦，都是填路的碎石，而我，喜欢——“想”。

我琢磨着那股出门前突然而至的暖意来自何方？就是孩子的那句话吧？那句话原本多数由父母亲叮嘱于我，每次从父母家离开时，他们总是会在我摇上车窗时说“开车慢点。”我从不以为然——天下父母的唠叨而已！就好比我自己每天都会和孩子说：“听课认真点。”——并无实效！

可怎么就异样了呢？红灯时，我远远的就踩了刹车。此话原本应该长辈叮嘱后辈用，如今犬子倒过来说于我听就有意思起来：他原本不懂人情俗套，要我开慢点皆是因为观察到我的疲惫之态而心忧之，通体的舒服感原来源自他本能的关切！

那么，我每日叮嘱他好好学习之时，他当我是唠叨，我则自知绝非套话，实乃我为人母之本心，且本心永不变。

那么，父母在我出门前的那句叮嘱也当然不是我以为的轻飘飘的套话了，天下父母者，怎有套话在子女身上？

原来，“开车慢点”的份量实诚到沉甸甸！

想起另一人的叮嘱：“你能不能开车专心点？别总胡思乱想。”

嗯，好，我开慢点！

嗯，好，我开专心点！

二

我不喜欢开夜车，却机缘巧合总是会走夜路。

桐庐段有一出口名曰：“安仁，钦堂”，正好处于一大弯道处，每每行至此处，总会莫名的去看这两个地名，想着弯过路边的山后有啥（当然还是路）？总之，有点瘆！

和H有回开至此处时，他突然问：“你觉不觉得这两个地名有点……”

“有点怎么？”

“安 ~~仁~~钦~~堂~~”他故意压低了拖长了声音。

“别说了。”我捂住了耳朵，脑海里闯进小时候外婆村里的小祠堂，村里有人去世了，那里是棺材的停放之处。

那层原本经过那里的瘆人寒意终于被揭开来由，胡思乱想至吓到自己倒也活该。

地名是否取自《论语》我不得而知，也无意考究。你想，在路上之时，前方有一悬疑之处在等着你，若是下雨，则想怎的独独这里会下雨？若是天晴又会想怎的独独这里就天晴了呢？岂不妙哉？

而况，从私心里讲每一个字拆开来都是好字：安仁之仁，钦敬之忱，高堂明镜之类的。

叹！汉字的博大精深却能牵扯出完全不同的画面，在我想谨遵开车不胡思乱想之时逼迫我不得不胡乱了方寸。

三

去青海之时却是真正吓到我了。

出了机场去排队打车，轮着轮着也没得挑。东红和两个孩子坐了后排，我进了副驾驶座，师傅一句去哪？我转过脸去正欲回答，却吓的一个字也吐不出：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半个鼻子没了，嘴巴一半且算正常，一半和牙齿在同一平面，呲出惨白的牙和肉红的牙床，面颊大面积的伤疤邹在一起，眼睛不对称的一只下垂，一只上吊，狰狞恐怖到极点。我回过头去想对东红说我们下车吧，可是后面车子的喇叭声四起，车子已然启动，东红的脸也是惨白的，她也一定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张脸。

我强忍惊慌，说了酒店名称。脑海里小时候看过的电影《夜半歌声》直接来折磨我的心脏，眼下这司机的脸比起男主那张烧伤的脸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我自然可以想像他生活的不易，也无意去歧视他的残疾，可是，顶着这样一张脸，求乘客的心理阴影面积是多大？若是晚上，阴影面积又扩大多少倍？

我们自然是平安的到了酒店，一路无语，连两个聒噪的孩子也没说一个字，待到下车时，师傅轻声的开口道：“对不起，吓到您和孩子了吧？”我连忙转过头去说：“没，没事。”

是了，那双丑陋恐怖的眼里一片忧伤和无奈，我至今记得，犹如至今记得《夜半歌声》那般。

四

去西安的时候约了个车去兵马俑，电话里是个男司机，他很仔细的问明我翌日几时出发，几个人，都要去些什么地方，我被问的越来越心慌，为啥要问的如此细致？但想着大白天的，我即便单身一人，去的也都是人山人海的地方，应无妨，何况出租车司机大多都是男的，我无从挑选。

第二天一早，车子在酒店门口接我，下来的却是个大姐，她解释说昨日接电话的是他丈夫，他丈夫得知我是一人出游，就让他老婆来拉我，我方可安心。

我心里的戒备顿时放下些许。

大姐显然是热情好客的，但我却是不喜闲聊之人，几次话头的挑起都未能成功的让我接了嘴去，她讪笑之余识趣的不再打扰我欣赏路上的风景。

清华池到了时，立马有四五个人来堵在车门口，大姐释疑说那都是野导游，五十元一人全程陪同游览。车外那几张笑脸顿觉虎视眈眈起来，我迟疑着没下车。大姐见我背着单反，又说：“姑娘，你这相机我会用，我陪你进去给你拍个照吧？不收你钱。”大姐一块纱巾裹着头脸用以挡着夏日毒辣的太阳，黝黑的脸笑的明媚。我对自己先前的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尴尬起来。

我没想到大姐竟然堪比专业的导游，她的陪同仿佛是把历史课堂搬进了景点，近的西安事变，远的大秦帝国被她讲的更比历史课生动许多。清华池之后我们顿生了默契，她在路上时就同我讲许多史书上读不到的故事，进了目的地她帮我策划游览最佳路线，帮我拍照留念，原本着实有点孤寂的旅程安心且热闹起来。

暮色降临时我才结束一天的旅程，大姐在酒店门口停好车，让我检查随身之物是否都带好，递给我一张名片说：“万一有东西落了，打这电话。”末了，她又补充一句：“姑娘，一个人在外头小心点。”我眼睛一酸，不得不用力眨巴几下。

那大约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西安！

五

清晨的阳台春光明媚，我不知为何就胡思乱想起这些，大约是我想告诉地里的油菜花已开了，大约是又怀念路上的风，路上的听见，路上的遇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