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她的时候,她给自己的昵称就是张温暖。冬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没有风,站在太阳下的感觉。
她说她很冷漠,她说她不懂爱,她说过去的一切放佛一场醒不过来的梦,不管怎么挣扎,不管怎么奔跑,就像是心里悬着的石头,荡来荡去,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像一个旁观者。
大学的时候,唯一的好处就是远离,一个人在学校里。那天下午,手机忽然响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却是熟悉的归属地。大概过了三十秒,她鼓起勇气,按下了接听键。还没有等她开口,那么就先说了话。
“爷爷走了,你回来一趟不?”
“不!”
“爸也快不行了……”
“不回去!”
那头的声音有些无奈,这头这么决绝。那头换了一个声音,近乎命令的嘶吼,“你给我回来!”
“不!”
随即按下了挂断键,内心却汹涌澎湃。她不敢去想象,这该是怎样的画面。过去的种种,如电影倒带一样,展现在眼前……
没几天,电话又播了进来,“爸走了,你回来看看,等你看好了,我们好火化。”这次,她没有逃避。回到那个她不愿意触碰的归属地,所有的一切都像昨天,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就连空气都那么熟悉,可这些熟悉,都让她感到窒息。
那个人,就躺在那里。真好,终于结束了,再也不会惴惴不安。她没掉一滴眼泪。她说,恨多了,她可能已经不懂怎么去爱。
可能,没有什么感情是可以长久到无坚不摧。从一开始就盼着他死,后来他真的死了。这么说出来很平淡,旁人却不知道她承受了什么。
就像心口上的一道疤,因为心跳,永远无法愈合,每跳一下,疼一次,时间久了,成了习惯,疼痛的习惯。自打她记事,他就喝酒,没日没夜地喝,喝醉了就对她和妈妈拳脚相加。特别是妈妈,他一手拽着她林乱的头发,一手拿着酒瓶,嘴里说着不堪入耳的话。一下,两下……血迹染上了白墙,妈妈只有哭泣。等他累了,这场灾难才算结束。
每每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噩梦里惊醒,来不及穿拖鞋,冲到妈妈身边,看到安然无事的她,这才输了一口气,低垂着脑袋,躺回自己的床,强逼着自己睡。
第二天天亮了,看到满地的狼藉,他又下跪道歉,妈妈强忍着泪水,原谅了他。可他呢,反而变本加厉。每一天都像是恶性循环,毒瘤越来越严重,肆意扩散。他酒越喝越多,回来就目露凶光。她害怕回到那个……家。这是家吗?充满了血腥和暴力,充满了无助和害怕。
最严重的那次,拿刀砍。喝得烂醉如泥,挥舞着刀的模样,到现在都记得,一辈子都忘不了。后来,她长大了一些,她说她真是恨到骨子里了,她下定决心,大不了同归于尽,我去坐牢。她拿刀要去捅他,只是,被妈妈挡住了。从那次后,她没叫过他一声,爸爸。
他们离婚了,她以为噩梦就要结束了。
好景不长,他又死皮赖脸地来找妈妈,纠缠、下跪、写保证书,和以前,没有二样!她知道这是他的骗术,可是可怜的妈妈又一次接受了他,留他一起过日子。
高三那会,妈妈忽然来学校找她,让她回去,叫他一声爸爸,他肺结核加肝穿孔,活不久了。于是,那个下午,课也没上,就跟着妈妈回去了。她想着,终于可以结束了,也许可以原谅了,看到躺在床上瘦了一大圈的他,叫了一声爸爸,小心翼翼。
他哭了。
她说,他就躺在家里,妈妈上午送报纸,下午送快递,一个人供她读书,供一家人生活,还要给他看病,每天每天都在忙,一下子老了好多。妈妈每天很晚才能回来,一口热饭都没有。
他生病的那段时间,看着像怪邪归正,其实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后来肺结核好了,肝病也好转了,又开始喝酒。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常趁着白天,带那个女人回来,这是后来邻居告诉她的,她不敢告诉妈妈,怕她奔溃。邻居说,他们白天吃得很好……
快高考的时候,妈妈打来电话,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她想都没想,立马搭车回去,她晓得又出事了。他和别的女人睡在他上班的地方,被去探望他的妈妈捉奸在床。妈妈跟他说,你快走,女儿要回来了。他晓得,她肯定要和他拼命的,很多年前就晓得。
随便收拾了一些东西,连夜躲到了哥哥家。
她叹了一口气,真是讽刺。从那以后,她从没有去看过他,直到那天,他躺在殡仪馆里。
妈妈很久都不相信他死了,她总是自言自语,“咋个可能,一个人说死就死,不信。”眼神也有些涣散。其实妈妈一直都有病,是那时候,他把她的头撞到墙上,撞出来的病,有时候头脑不太清醒。这大概是他留给她最残酷的痛。
很久以后,妈妈才接受了吧。
妈妈还是会对她说,“你刚生下来的时候,都是他照顾你,给你洗澡擦身子,宝贝的不得了……”但是妈妈也会说,“怀孕的时候,他就总是打我,不管怎么求饶,都没有用……”
她不记得他小时候的好,哪怕是记得,那也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到后来的拳脚相加,早就抵了这父女之情。
我知道,并不是她冷漠。
今年正月十三,外婆去世了,她说她才真正感受到了生离死别。外婆躺在那里,那么亲切,安详的样子,和活着时没什么两样。就是再也爬不起来,拉着她的手,温柔地说话。
外婆要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妈妈,在医院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只要她有一点意识就会给妈妈说,她在哪儿放得有钱,这个钱是其他子女不知道的,只给她……
外婆走了,她总以为外公会很伤心不能接受,因为外公86岁了,而且有老年痴呆。没曾想,他在家听到说外婆在医院已经去世的时候马上问,“老二喃,老二晓得了不?老二还好不?”老二,是她妈妈。
她当天赶回去都十二点过了。
后来,见到外公,外公牵到妈妈的手安慰她,“人生老病死,她要走我们也把她留不住,你不要那么伤心。”外公老年痴呆,他记得妈妈有病,却忘了自己也有病。
在殡仪馆的时候,外公拉着妈妈的手,说,“这下只有我们两爷子过日子了。”其实其他的子女都在场,都听到了这句话。
她说,她觉得这就是父爱吧。
下了车,她就没再哭,因为怕妈妈更难受。
“其实,我觉得我是幸运的。因为有我妈。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信任的人也只有我妈。脑血栓发作那次真的把我吓惨了,医生说幸好送医即时,不然都偏瘫了。”那是去年的事情了,真是把她吓惨了。
不管世界多么冷漠孤寂,总有人给你温暖,哪怕就一个,一个就够了。
她问我,“我的故事是不是有点悲伤?因为缺爱,我从初中就开始谈恋爱,谈了很多次。”
大学的时候和一个男的在一起,他大她6岁。对她很好。从大二到大四毕业,一直和他在一起,因为跟他在一起,很有安全感,被保护的感觉。差一点,就结婚了。
差一点。她毕业就去了他的城市,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只是后来,他对她撒了很多谎。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谎言和背叛。后来在他的城市,她又有过几段恋情,但是她说她没有感觉了,觉得可有可无吧。
直到遇到那个前任,她又来到了前任工作的城市。她和他挺好的,他比她小一岁,高中英语老师,长得好,什么都好。
大年三十的时候,她提出了分手,他措手不及。因为跟他在一起,她没有安全感,一点也没有。
其实,她是害怕失去,害怕……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找寻,一个接一个人的男人,她厌倦了,她这个年纪该有她该做的事情,她要挣钱,拼了命地挣钱,这样,妈妈才能过上好日子。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心愿了。
故事还没有结束,她说,“我现在和他住在一起的,我们租的房子。我和他谈过,我说分手后,我们还做朋友,然后我还是要住在这里,因为没钱再租别的地方,我要比任何人都节省。他就搬去了另一间房。”这种感觉很微妙,最熟悉的陌生人。“不是不爱他了。只是我不想谈恋爱了。他也爱我,但是我不和他在一起了,还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对他也爱理不理的。因为我觉得我要放下。有时多冷酷。虽然我是想去拥抱。但是我必须忍住。”
一个多月了吧,他们都在原地等,看哪个先走。
“怕他走,也知道他走了我会难受,但是还是让他走吧,因为终究都会走。”
为什么要这么犟?
她说是因为任何事都是她挡在前面,而她想要的是挡在她前面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的人。
我说,我在家里几个小辈中年纪最大,从小就是大姐大的形象,什么事都是我在最前面,带他们玩,带他们胡闹,什么事都是我决定,后来,我累了,我不想做大姐大,我不想听到别人喊我大姐,我觉得很烦,我甚至脾气暴躁。没有我他们也弄得很好,只是跟我不一样。再后来,我发现其实多做一些也没什么的,等回头想想的时候也没那么糟糕。
有些事情,当时怎么也想不通,后来一下子就都释然了。
她叫张温暖,她说她希望温暖所有爱她的人,或者陌生人,不像她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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