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牵着你的手

         昨晚给在老家的你打电话，接通后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么晚你早该睡了，刚想挂掉，就听见电话那头你兴奋的声音：“喂，涵涵！”我突然心头一热，鼻子一酸，听着远在千里之外的你喊着我的乳名，我仿佛置身于时光影院，那些你牵着我的手走过的时光一幕幕地浮上心头。岁月真的是一个小偷，把我们在一起手牵手走回家的日子不知不觉偷走了，在不知哪一座桥前，我松开了你的手，过了桥，走向更绚丽的世界，而当我如今蓦然再转过头，对岸的你真的变成了一个佝偻着身躯，手背上布满斑点的老人了。

         “涵涵，杭州天气还好不？武汉这几天有点冷呢，多穿点，注意身体……”“知道了，你每次只会说这几句话。”我回过神来，用平常那种不是很耐心的语气打断了你的唠叨。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每次在最亲的人面前，我总是像只小刺猬，把最不美好也不真实的自己表现在他们面前，那份真挚且深沉的爱被我藏了起来，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拿出来。“是啊，外公老了，也不会说什么话了，你是大学生了，这些事情你也早就知道了。外公每跟你说一次话就少一次，也不知道还能说多少次啊。下次我一定说些别的话……”我再也忍不住，泪水一滴一滴砸到地上，惊碎了一地月光。“嗯，快睡吧外公，我也要休息了。”我深吸一口气，用平静的语调匆忙结束这一次通话，我怕我会忍不住哭出声来让你听见。我禁不住地去想象此刻的你在漆黑的夜里紧紧地握着你那部老式手机，月光清清淡淡地洒入房间。你坐在阴影里，可为何我仍能看见黑暗中你的那一头银白的头发默默无言地闪着凄冷的光？此刻的我多想变成那洒入房间清淡的月光，就算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要在你身旁默默地陪伴着你就好。我突然意识到，从我出生到现在每时每刻都给我深入骨髓的爱的你，到头来想要的，或许只是简简单单我却难以做到的陪伴。

         成长或许就是意味着离别。我走的路越来越长，从小孩变成了大人，而离你却越来越远了。我忍不住回头，只看见你从大人不知何时变成了小孩，变得越来越害怕一个人，忍不住想过来牵着我的手。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能回到那些你牵着我的手的日子。你一直在那里，默默地陪伴着我。

         我不会忘记你在台灯下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信给我。初中都没毕业的你总是会写很多错别字。每一封信都会用牛黄色信封装好，在封面上郑重地写上我的学校、班级、姓名。在半封闭的高中生涯里，每个月你都会托妈妈给我带来一封你写的信。每封信的开头，总是那一句“亲爱的大宝宝，我和外婆都很想你……”。

         我不会忘记初三那年，因为学业紧张，吃饭休息的时间少得可怜，你每天下午都会骑着你的卖鱼的那辆破破的三轮车给我送饭。你总是用一层又一层的旧衣服裹住我的饭盒，我从没有吃到过带有一丝凉意的饭。那一天下起了倾盆大雨，别说骑三轮车了，满是积水的路上走路都困难。我想着你怕是不会来了，准备吃面包填饱肚子。教学楼下突然传来你一声又一声地呼喊：“涵涵，快下来吃饭！”我赶忙出去看，你在大雨中艰难地举着伞，不可避免地淋得透湿，怀里鼓鼓的，是我的饭盒，紧紧地贴着你的胸膛……

         我不会忘记小时候到你收鱼的小摊去玩，正值寒冬，你穿着套鞋在冰凉刺骨的水里费力地捉着不断从手中滑落的鱼，一次又一次弯下腰，手脚都冻得无知觉只为了赚那十块钱，而收摊之后，你却毫不心疼地用这些血汗钱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

        这十八年里，我不会忘记的事有很多很多，多到晚上睡不着时想到这些事都会心疼地流下泪来，多到我害怕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而这一天的不可消磨的存在将会是我一辈子的悲伤。我知道你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我，心不能一下子给，就只好像熬中药一样，磨碎了，掺和在平日的每件琐碎的事里，慢慢地给了我……你牵着我的手，从不曾放开，用自己的方式一直陪伴着我。但是你牵着我的手的同时，我又何尝不是紧紧地握住你的手呢。我的外公啊，一直以来，我也在以我的方式默默地表达着我的陪伴啊！

        你知道吗，你写给我的那些信没有一封我不是认认真真读完的，虽然你总写着相似的话，但每一封我都视若珍宝好好地放在箱子里。那些错别字，我都轻轻在旁边修改了过来。我把它们好好地保存了起来，我想哪怕有一天你真的离开了我，它们也会像你一样一笔一划地向我诉说着。

        你知道吗，在那些为了中考，高考极度压抑的日子里，你的背景是我最大的动力。每一次，你送完饭提着饭盒走向学校门口停着的那辆三轮车，我都会在教室走廊上默默地看着你的背影越来越远，你是那样瘦小，那样苍老啊，你的银白色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地飘着，你的脚步好像越来越不利索了。每一次，我都会告诉自己：坚持下去，要成为让你自豪的外甥女！那一次，你好像有感觉似的，突然回头，看着我开心地笑了，像个小孩子一样向我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我顿时泪水盈满眼眶。在那之后，每当我遇到困难，我总会想起你的那个手势，就好像小时候你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心里就多了一股爱的力量。

         去年你中风了，原本就不算硬朗的身体变得脆弱。你开始蹒跚，开始口齿不清。我虽不愿承认，但我心里明白，留给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我想牵着你的手，就像这么多年你一直紧紧握着一样，我不想放开，我想陪着你。

        外公啊，我是如此胆小的人啊。我为你每一个远去的背影伤感，却不敢给你一个迎面的热烈的拥抱。

        外公啊，我是如此奇怪的人啊。对越是深爱的人，越是有一种奇怪的、无法解释的矜持。

        外公啊，我是如此自私的人啊。我想要的有很多很多。我想拥有别人的尊重、理解；我想拥有真挚的爱与温暖；我想到更远的地方看看，到更美的地方看看；我想接触不同的人，整天笑个不停。我整天幻想着未来的美好，却总是忘记了身后你向我伸过来的手。

       而如今，我只想牵着你的手，永永远远。我会带你去游览名胜古迹；我会带你品尝各种美食；我会给你看各种新奇的东西；我会搬个椅子，陪你坐在阳光下，听你讲过去的故事；我会给你梳理你被风吹乱的白发；我会告诉你其实你一直都不烦；我想让你知道我很爱你。

       所以啊，外公，一定要留在我身边很久很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