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天空灰蒙蒙,风带着一丝燥气,高楼耸立,像是一根一根柱子,一根柱子围住一群人,无数根柱子围住一城人,被围在这座城的人,几乎所有人都向往自由,可自由的通行劵却是钱币,于是乎,忙着挣钱,终有一天才发现,就只剩下忙着了。人生后半段道路的风景,一成不变,也就那样。
朱小暖在办公室喃喃低语,“叶书。”她无数次幻想过和叶书的未来,所有的幻想,无一例外都是美好而甜蜜的。
她曾想过,有一天叶书会向她求婚,然后她毫不犹豫地答应,在姐姐的祝福下,他和她走进婚姻的殿堂,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陪伴孩子长大,教他们说话,教他们走路,教他们骑单车,叶书会抓着车尾,单车铃铛“叮咚叮咚”,这一幕让她情不自禁微笑,叶书宠着两个孩子,当自己板着脸教训孩子时,叶书就会一脸心疼。
她曾想过,他和她在柴米油盐里也有浪漫,两人一块去菜市场买菜,又手牵手回家,穿过马路,穿过巷子。她洗菜,他炒菜,叶书会催她把葱姜蒜切快点,叫自己递盐,拿醋,打酱油,一阵忙活之后,两人共享美味佳肴,吃完饭,互推着对方去洗碗,然后猜拳决定,她输了,可叶书还会过来帮忙洗,一边洗一边玩泡沫,叶书还会在她耳边诉说着情话,会说一辈子情话。
她曾想过,某一天,她和他吵架了,她一生气,拉起行李箱就离家出走,还没走出门,叶书就扑倒在地,抱着她的大腿,假装哭道:“媳妇,我错了,你别离家出走啊,我错了还不行吗?”这时自己就会停下来,松开那个空行李箱,“你错哪了?刚谁说我无理取闹了?”“我错了,我哪哪都错了,我最大的错是不该惹你生气,媳妇,你就原谅我吧。”“那你打算怎么惩罚自己呢?”“这个月的家务活,我一个人全包了,衣服我洗,碗筷我洗,地板我洗,厕所我~洗。”“嗯?”“两个月。”“这还差不多。”“媳妇你坐下,我帮你捶捶肩膀捶捶腿,箱子我先帮你拿进去,别累着了。”叶书像往常一样,提着空箱子放在老地方。
她曾想过,他和她,去行走天涯。他带着她,去山里,看野花漫山开遍;他带着她,去海边,看海鸥低飞,海浪翻滚;他带着她,去草原放牧,看牛羊片片,白云贴草上;他带着她,去沙漠骑骆驼,听那大漠驼铃响,看那落日圆又圆;他带着她,去皑皑雪山攀登,看白雪覆青山,松鼠藏果实。不管在何处,只要有他,哪里都是人间美景。
然而,所有想象都成了虚影,不再可能成真了。朱小暖心想,一切都将要结束了。如今的每一次思念,都带着揪心的疼痛。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她回了回神,应了一声“进”,看到来人,“静姐,什么事这么开心?”
走进来的是沈静静,是公司唯一关心她的人。在职场里,每个人都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去关心别人,所谓关心,大部分人都掺杂了虚心假意,目的也只是为了方便工作,只是为了“有用”二字。
但沈静静是例外,朱小暖被感染到这一份开心,没有理由,看到朋友脸上的笑容,那她也会自然而然的心情好些。
“有个男人来了,手捧着红艳艳的玫瑰花。”
“是你男朋友吗?以前都没听你说过。”
“你看了就知道。”沈静静转过脸喊了一声,“进来吧,大帅哥。”
来人突然探出头来,长着一张叶书的脸,不,就是叶书,咧着嘴在笑。
“惊不惊喜?开不开心?”说话的是沈静静,“幸好我看过你和他的合照,不然还真不敢贸然带进来。”
“叶书。”朱小暖一声惊呼,声音带着那种情不自禁的欢喜,猛然站起来,胸部也跟着猛猛的起伏震荡了两下,看得叶书的双眼都有点发直了。
朱小暖注意到叶书的视线,没好气又喊一声,嗔怪地白了叶书一眼。
叶书回过神来,为了掩饰尴尬,转过来对沈静静说,“常听小暖提过你,说经常受你关照,实在太感谢啦。”
沈静静掩着嘴偷笑,“你们聊吧,我先出去做事了,放心吧,老板今天不在,没人会说的。”说完就出去了,顺手把门带上。
朱小暖从惊喜中骤然惊醒过来,心里的恐惧也苏醒过来,脸色变得不自然,强自控制情绪,略微结巴问道:“叶……叶书,你今天……你怎么有空过来,不用上班吗?”
“瞧你高兴成这样子,说话都不利索了。”叶书不疑有它,“喏,花送你。”
朱小暖接过玫瑰,出神地看着手中那鲜艳的红玫瑰,花瓣上还停留着晶莹的小水珠,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她心想,这是叶书第一次送花,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吧。叶书看着她的神情,她眼中似乎朦胧着一层水雾,不由暗赞,王胖子说的没错,就没有不爱花的女人,以前还是太年轻了,以为她不爱花里胡哨的东西就没送花。
叶书咳嗽一声,故作严肃,“我来说个事,大事,保证让你高兴。”
朱小暖稳了稳情绪,轻声说道:“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吧,楼下街对面有间咖啡店,去那儿吧。”她心中有阴影,在公司里,有再多的话也无从说起,除了用沉默将内心隔离,无其他。
“也是,找个有逼格的地方,才配得起我要说的大事。”叶书举双手赞同,师兄常教育,文艺青年三圣地,图书馆,咖啡店,还有杨柳岸,都是装逼的好地方,一听咖啡店,心里就斟酌出一条朋友圈,“在一座城,在一间咖啡店,在一个心爱的姑娘身边,温暖的灯光,缭绕的咖啡香,氤氲着缠绵的思念,轻饮咖啡,欲说衷情又还休,爱意迷离了彼此的双眼。”
也许是隔了一席的秘密,两个爱人的心意,隔山又隔水。一个悲伤,一个欢喜,人在回忆过去的时候,是否会在某个刹那醒悟过来,当初某个表情,某句话语,某个举动所隐藏的内涵与心情呢?大概会吧。只是,能改变什么呢。
朱小暖正准备和叶书出去,办公室外传来一声刺耳嗓音,“姓胡的,你个王八蛋给我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心绪愤怒,一听就是悍妇。
“老板娘,我没骗你,老板真不在啊。”
“姓胡的孙子,你给老娘滚出来,竟敢偷腥。姓胡的,姓胡的,你给我出来,臭狐狸精在哪里。你他妈给老娘滚开,别挡着我。”紧接着“哎哟”一声,像是有人摔倒在地,伴随着“乒乒乓乓”的声响。
叶书好奇地拉开办公室门和朱小暖出来,粗略一瞧,视觉神经受到猛烈的冲击。
那是一个辣眼睛的中年妇女,大红紧身衣,把腰紧成三层褶子的圈,大胸下垂,大腿被黑丝袜包裹,大圆盘的脸浓妆艳抹,嘴唇厚红像腊肠,旁边一颗醒目大黑痣,土黄的头发如泡开的方便面。叶书心想这辣目大妈作为镇宅辟邪之宝,绝对是神级的。
老板娘走到董事长办公室,把门捶得砰砰响,唾沫横飞,声音洪亮,“姓胡的给我滚出来。”
公司的员工不敢靠近,据小道消息,胡老板靠这个女人发家致富,对她是惧怕三分,不过这才正常,若非怕老婆,以胡大肚的禀性,早和这个辣眼妇女离婚了。
公司的人大多靠了过来,不过不敢拦着老板娘踹门,一个一个的都站得远远地劝说。
老板娘像是想起什么,猛然转过脸来,表情凶狠,目露凶过,破口大骂,“狐狸精就在你们这群贱人里面,是哪个臭不要脸的,给老娘站出来。”
这话把公司女员工统统给羞辱了,但她们假装没听到,天大地大,不如饭碗大,惹怒了老板娘,还怎么在公司混,脾气这玩意,就是拿来被人民币砸的。
老板娘震荡着身上的肥肉,大跨步走近围观的女员工,从每个女人的脸上扫了过去,不,不对,准确说,扫过她们的胸,最后把视线停留朱小暖身上,面目狰狞,大吼道:“就是你个贱货。”轰然扑向朱小暖。
叶书挡在朱小暖身前,横出手臂拦下老板娘,脾气瞬间点爆,“你想干嘛。”
“给老娘滚开。老娘要撕了这浪蹄子,看她还敢不敢勾引我老公。”女人拽、推、骂兼咆哮,“臭不要脸的贱货,你给我出来,低贱的小三,给老娘滚出来,看老娘不扒了你的衣服,你他妈的给我滚开,再不滚老娘把你开了。”员工们做起了合格围观者,窃窃私语,沈静静被范青蝶扶起来,正要过去劝架,却被范青蝶挽住了手臂。
“神经病啊你。”叶书一声怒吼,镇住了老板娘,也让喧闹的公司顿时安静了下来。
老板娘惊得后退两步,只是又想到自己占据大义立场,不由恼怒起来,“我抓小三关你屁事……”注意到叶书的脸色变化,她瞬间改口,“你知道我是谁吗?信不信我把你开了。”
叶书没有说话,冷冷得看着她。
范青蝶冷不丁开口,道:“这位先生是朱总监的男朋友,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语速微微一顿,继续说道,“老板娘,你说的事,得讲证据的,冤枉人可不好,毕竟朱总监是老板的左膀右臂,深得老板信任。”话里带话,全是恶意,她渴望看一场大戏。
老板娘一想也是,有证据,才能争取围观群众支持,连忙打开提包,拿出一张照片,高高举起,大声说道:“大家看看,是不是这个狐狸精,她才是破坏别人家庭的贱女人。”
这是一张男人从背后搂住女人的侧身照,男人一只手抓住女人的胸脯,另一只手伸进女人的裤子里,女人毫无反抗,画面有些模糊,看不清男女的面容,但男人肚子大得醒目,女人胸部大得醒目,背景就是董事长办公室。
照片一出,嘘声四起,围观群众的眼神中,把鄙视流露了出来,声音也大了起来,不外乎是卖肉换地位、小三真恶心等讨伐之声。
老板娘很满意这种反应,作为原配,站在正义的立场,抓小三是理所当然的道义,有了正义,就有围观群众这班正义的朋友,就连小三男朋友也可能成为原配的战友。老板娘暗暗打量叶书,是有点小帅气,刚才推拽之间,就感受了他的身体力量。真有男子气概,老板娘心想。
老板娘也玩小白脸,和丈夫两人,半斤八两,各玩各的,心照不宣。只是这一次,有人给她寄了那张照片,让她的脸面挂不住,不得不来宣示她的原配主权,摆开兴师问罪的架势。于她而言,说爱太假,说钱才真,爱情那么矫情的东西,哪里比钱来得实在,花钱买爽,要多爽有多爽。这不,这下子就觊觎起叶书的肉体来了。
老板娘拿着照片往叶书胸口一拍,顺手摸了一把,手感不错,小伙子挺结实,“你看看清楚,我有没有胡说八道,我才是受害者好不好。”
叶书颤抖着手拿着照片细看,他难以呼吸,脸色苍白,艰难转身,面朝向朱小暖,只见她一样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不让自己流泪,肩膀微微颤抖,手掌紧握,指甲入肉,似乎是在以极大力量,才不让自己不瘫软在地,怀中的玫瑰花已落地,花瓣上的露珠,似是谁的泪水。
“这不是真的,对不对?”叶书努力控制住情绪不至于失控。
朱小暖脸色愈发苍白,像是苍白的死人颜色,她张口欲说,没有说话,定定得看着叶书,没有躲避。
叶书哽咽着声音,双手紧紧抓住朱小暖的肩膀,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祈求,一丝希望,“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朱小暖用尽全身力气,说出口的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叶书不接受这样的事实,摇晃着朱小暖的肩膀,恳求她给另一个答案。
朱小暖的胸波澜壮阔,晃得围观男人眼神挪不开眼,他们不由幻想原配扒光小三衣服的场面,看在同事的份上,自己理当上去劝拦一下,有什么肢体接触,应该也正常吧。
“你抓疼小暖了,快放开她。”沈静静冲上去拦住他,“你先别激动,冷静下来听她解释。”叶书听到抓疼二字时就不由松开手。
老板娘一看机会来了,大跨步过去,扬起圆滚滚的手臂,口里嚷嚷,“贱货,叫你破坏老娘的家庭。”
旁边有人起哄,“扒光她的衣服。”尖锐的女人声,说出了男人的声音,她们恨不得上去代替老板娘,给朱小暖一个大耳刮子,大骂一声,臭不要脸,叫你仗着大胸勾引人。同事之谊,呵呵,见鬼去吧,当面给笑脸,转身送诋毁。
范青蝶暗地幸灾乐祸,照片就是她拍的。在一次偶然,她下班后想起有东西落在公司,回来后看到了那一幕,恶意滋生,偷偷拍下照片,寄给了老板娘,她知道她一定会来大闹一场,到时候朱小暖指定没脸面再待下去,总监职位就空了出来。既然朱小暖能用身体换来高位,自己为什么不可以,范青蝶愉快幻想着。她冷眼看着朱小暖被千夫所指,被万人唾骂,在大义之下,卑贱的人无处可逃。
龌龊一旦披上大义外衣,就能化身为正义的朋友,代表原配,消灭小三,这是他们伟大而崇高的使命,理所当然、当仁不让,更何况,对于看客而言,别人的悲伤是别人的,关我屁事,生活太无聊,偶有好戏看才有趣。
已经好有几个人拿出手机,准备拍照录视频了。他们心情激动,满怀期待,眼巴巴看着老板娘高高扬起的手,心中呐喊,抽下去,扒光衣服,破口大骂,上演一出好戏。
叶书抓住老板娘的手,狠狠一甩,红了双眼,“你敢动她一下,老子杀了你。”
老板娘被盯得害怕,顺势一倒,抓乱头发,大声哀嚎起来,“啊,快来人啊,我命苦啊,被小三破坏家庭,还被人打,老胡啊,你个杀千刀的,你老婆被人打了呀,快来人啊……”
老板娘倒地,立马有两个人抢先一步,去搀扶老板娘,其他人围上去劝说,安慰老板娘,纷纷表示对老板娘的同情和对朱小暖的谴责。
哀嚎声,劝慰声,嘈杂声,指责声,声声混杂,像个菜市场,但都和叶书没有关系,他愣愣看向朱小暖,“小暖,不是真的。”
“对不起。”朱小暖只有这一句。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就要真相。”叶书嘶哑着声音,“是不是他强迫你的,一定是这样,你是被强迫的。”他找到了怒火的宣泄对象,“那个禽兽在哪里?老子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叶书像只受伤的野兽,冲去董事长办公室踹门,抄起椅子就怒砸,铁门被劈得乒乓响。没人上来阻拦,反正是公司的东西,最好把办公电脑也砸了,到时就可以假装无辜又无奈的偷懒。
朱小暖走过去,从身后紧紧抱住叶书,哭着说,“够了,够了,对不起。”
叶书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又反复地呢喃,“不是这样的,这不是真的。”
朱小暖把头埋进叶书的后背,不让人看到她的眼泪,重复着道歉。
叶书像失了灵魂一样,似乎没有听到外界的鄙夷声嘲笑声,缓缓掰开朱小暖抱他的手臂,转过身看着朱小暖,原以为是欢天喜地的朝朝暮暮,不料最后,是痛彻心扉的凄凄惨惨。
不再多说,转身离开,踉跄的脚步,无限心酸,朱小暖跟上去。
沈静静很担心她,唤了一声,“小暖。”
朱小暖回头看了她一眼,带着哭腔,祈求道,“静姐,我得看着他,我怕他……”没有说出后半句,但沈静静已经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我不回来了,以后再告诉你一切。”
看着朱小暖恬不知耻跟着叶书而去,围观群众暗骂一声婊子,这样的结局太不刺激了,既没有原配扒光小三的看点,又没有绿帽哥怒抽荡妇的剧情,有点对不起群众们不离不弃的围观。
看官们渴望悲剧,似乎只有看到别人的不幸,才能对比出一个结论,自己是幸福的。
叶书失魂落魄走着,不知道要去哪里了,这座城市变得陌生起来,车发出的声音,人发出的声音,兴许是繁华的声音,兴许是贫穷的声音,马路笔直,一直延伸出去,看不到延伸的终点,也看不到。
朱小暖跟在他后面,不远,只有四五步,一个触手可及的距离。
叶书走进一家便利店,出来时手提着一瓶白酒,拧开盖就喝。一个喝酒的男子,身后跟着一个流泪的女子,总是引人好奇,让行人忍不住多看一眼的,除此之外,别无其它,比起怜悯陌生女子的眼泪,不如多看一眼可观的胸脯,至少养眼。
街道车多,来来去去,叶书似毫无所察,喝着酒往前走,惹来喇叭声外加谩骂声,“傻逼。”“有病啊。”“操你妈的想死啊。”
朱小暖替他道歉无数遍,免得被人揍,几次及时拉住他,免得被车撞到了,叶书摇摇晃晃,猛灌着白酒,一次又一次甩开朱小暖的手。
朱小暖心痛一阵一阵,求着叶书打她骂她,叶书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紧紧护住酒瓶子,坐着继续喝,眼泪就着白酒,一起喝进肚子,说着酒话,“小暖,你……你不是那种人……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我我……不懂……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你……你别抢我酒。”
朱小暖跪坐在叶书身边,泪眼模糊了叶书的模样,不停重复对不起三字,叶书呢喃着我不要你的对不起,夹杂着其它碎碎念念。
叶书的手机响起,可他任凭铃声响着,一无所觉,他只想把自己喝醉喝死,这样就可以不痛苦了。
朱小暖替他拿出手机,来电显示“灵艾”,叶书和她说过张灵艾,她接通了通话。
“喂,叶书,你把手续办好没有?我去找你。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爸要给我开个旅游杂志社了,你来帮我呗。喂,叶书,有听到吗?怎么不应一声,喂,喂,喂,叶书你在听吗?喂。奇怪,难道是手机坏了?不会信号不好吧。喂,听到了吗?”
“你好。”朱小暖轻声应了一声。
手机那头突然沉默了下来,安静片刻,传来试探性声音:朱小暖?
“嗯。我是。”朱小暖应道。
“你好,我……我是叶书的同事……我找他是工作的事……”张灵艾声音慌乱,心里把叶书臭骂了几遍,居然没有自己来接电话。
气氛突然寂静了下来,四十七秒,张灵艾正准备挂断通话,隐约传来几声惊呼,“叶书,叶书。”
“叶书怎么了?他……”张灵艾话到一半就后悔了,自己凭什么着急人家的男朋友,心头一阵酸楚。
叶书被呕吐物沾满了胸前一片,朱小暖慌得轻拍他的后背,片刻,见吐干净了,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叶书靠在自己怀里,替他擦嘴,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爱情的悲伤,似乎只有眼泪来冲刷。
呕吐物的酸臭味弥漫在这段街道,过往的行人纷纷掩着鼻子,带着嫌弃的神情匆匆走过,加快脚步,没人关心这对男女,泪流满面又如何,借酒消愁又如何,别人的痛苦哪里比得过自己挣钱重要,爱情哪里比得过工作,爱情的悲伤可以用工作来麻痹,工作的烦恼却无法用爱情来解决。
朱小暖抬起手臂擦擦泪,发现手机通话还没挂断,说,“你好,灵艾小姐。”
“叫我灵艾就行了,我是叶书的同事,你不用太客气。”张灵艾压着口气,说到“同事”一词时微微一顿,尽量的平淡冷静。
“叶书喝醉了,你能替我照顾一下他吗?”
“啊?他怎么会喝醉?他在哪里?我去接他。”她突然醒悟自己似乎关心过头了,于是放缓语速,“那你呢?你有什么要紧事吗?”
朱小暖没有回应,等到叶书醒来,最不想见到的人,大概就是自己吧,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叶书。上帝的安排如此冷酷,冷不丁就把真相给撕开了,让人没个心理准备,就去直视血淋淋的伤口,痛得叫不出声来,似乎只有激烈的剧情,才能让上帝有一丝涟漪。
不愿意回答的问题,那就沉默,朱小暖一沉默,张灵艾就着急了,不由说道:“你们在哪里?我去接你们吧。”
“不用,你发个定位给叶书就行了,我带他过去。”
张灵艾黯然,是啊,人家才是一对的,情人的手机,只有情人才能看,多美妙的情侣专利啊。
朱小暖倒是没有多想,只是天生不爱麻烦别人。强压心头悲伤,艰难地背着叶书,在马路上拦的士,连续好几辆的士司机一看到醉醺醺的叶书,担心他在车上吐出来,就拒载了,最后还是一个中年女司机看她泪花闪闪的模样,不忍心拒绝,才答应让他们上车。
一路上还对朱小暖说了好些苦口婆心的话:
“妹子,不是大姐说你,找男人可不能找这种醉鬼,大白天的就喝个烂醉,累着你来照顾,这就有点过分了。”
“咱们女人啊,天生就命苦,要摊上个不靠谱的男人,更遭罪,就说大姐我吧,瞎眼嫁给一个烂酒鬼,命苦啊,这不,前两年就离了婚,现在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和孩子,虽说是辛苦些,但实在,所以说,女人的安全感,是自己挣的,不能靠男人给,妹子,你说在不在理?”
“这年头,找个好男人不容易,妹子,听大姐一句劝,可不能被酒鬼耽误,像大姐一样就不好了,你还年轻,机会还多。”
……
一路上,女人叨叨个不停,也不理朱小暖有没有回应她,她自以为懂了朱小暖的沉默,从中央后视镜里,她抱着醉酒的男人,神情充满了悲伤和痛苦。
这画面似曾相识,引起女人更多的同情和感慨,当然还有更多的过来人道理。的士在一个高档小区门前停靠,朱小暖搀扶着叶书下车,她留下一句“妹子,你好好想想我的话”,就启动的士扬长而去。
朱小暖肩膀撑着叶书,重心不稳,眼见就要摔倒,一双手伸过来帮忙搀扶了一下,朱小暖转头看了一眼,张灵艾长发飘飘,粉色连衣裙,身材苗条,脸上挂着担忧的神色。
朱小暖以一种确定的语气询问道:“张灵艾小姐?”
“你好,我是叶书的同事,你叫我灵艾就可以了。”张灵艾略感尴尬,语气有点扭捏,“他怎么醉成这样?”
“先带着叶书进去吧,麻烦你在前面带路,我来背着就好。”
“我帮忙扶着,车就在前面,小区有点大,怕你们不知道路,我就在门口等着你们。”
朱小暖点头答应,又把叶书放到车里,叶书就像睡着一样,任人摆布,这时也不说醉话了。
张灵艾有一大堆问题想问,但当着朱小暖的面又似乎不好问太多,车上的三人,一个不知怎么说,一个不想说话,一个醉的不能说话,就是气氛有点怪异。张灵艾把车开进一栋两层楼的别墅庭院,两人合力搀扶着叶书到了客房,朱小暖脱去叶书的鞋子和吐脏的衬衣,问张灵艾要了毛巾,打了点热水就给叶书简单擦拭了一下,张灵艾在旁边想要帮忙又不知到从哪里着手,只好干巴巴的站着。朱小暖沉默着忙前忙后,洗好叶书的脏衣服后,缓缓走来,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叶书。
张灵艾也看出了两人的不对劲,可又不好贸然询问,气氛有点静得有点尴尬。
朱小暖只是没有转头,突然轻声问道:“灵艾小姐,你喜欢叶书吗?”
声音不大,可落在张灵艾耳里却如惊雷,不知为何心虚起来,可又觉得心虚的很没道理,自己没做过对不起人家的事,哪里需要心虚,她脑海里转过千万念头,有点措手不及,这时候又听到朱小暖的声音,“你喜欢叶书吗?”
见鬼,我得否认,免得麻烦。张灵艾不由回答,“嗯,我喜欢。”啥?天呐!我刚才说啥了,咋就承认了呢,死了死了,这下完蛋了。
“那以后叶书就麻烦你了。”
张灵艾不可思议的看向朱小暖,紊乱的心情骤然平静了下来,盯着朱小暖的侧脸,似乎在怀疑自己听错了,有点不确定地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朱小暖还是雕塑似的看着叶书,好像刚才说话的不是她,但张灵艾确定自己刚才不是听错。
张灵艾沉默良久,问道:“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朱小暖答非所问,“叶书曾说过你,说你是他的好朋友。”
“只是好朋友吗?”张灵艾轻声呢喃,心中微涩,一个女人喜欢着一个男人,又怎么会满足于好朋友的关系呢。再说“朋友”这个词,太普通了,普通到如同路边货,不值钱。
“你可能不知道这三个字在他心中的分量,能被他看作是好朋友的,一只手数得过来。”朱小暖像是明白张灵艾的失落,“你对于他而言,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朱小暖知道叶书认定的朋友,就会非常珍惜,而不是去衡量得失和计较利益。每一个对他好的人,他都会去回应那一份好。哪怕知道张灵艾喜欢自己,他也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努力维系这份友情,而不是简单地保持距离、疏远对方。
张灵艾心生欣喜,这种欣喜是发现叶书把自己当做特殊存在。
张灵艾知道朱小暖的心情不好,不过也明白自己不必自以为是地表示同情或假装悲伤,人与人之间的喜怒哀乐,本来优先己身,次而虑及他人,完全彻底的感同身受不存在的,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好苛刻。
张灵艾心中更多的是不解,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事,可朱小暖不愿意说,她也没办法。
朱小暖久久看着叶书,看了多久,她站起身,终于转过脸看向张灵艾,说了声,“我走了。”
张灵艾这才知道,原来她早已泪流满面。
张灵艾突然感觉很难过,不由问道,“不等叶书醒来吗?”
“不了,这样就好,安静地离开,是最好看的分手。”
“能告诉我原因吗?”张灵艾迟疑了一会儿,问道,“我看得出来,你是爱他的,为什么还要离开。”
朱小暖摇摇头,“等叶书醒了,你问他吧。”不是爱,就能在一起的,在所有伟大的城市里,爱情太疲惫,没有多少立足之地。
张灵艾欲言又止。朱小暖再回头,再看一眼,尽管早把他的模样烙印在脑海中,却还是忍不住再看一眼,只恨这一眼,不能看到永远,该走的人,终归要走。
送朱小暖去小区门口,张灵艾回来,看着沉睡的叶书,轻轻叹息,回想着朱小暖临走前的话,“谢谢。对不起。”
张灵艾听懂了她的谢意和歉意,前者是现在,后者却是未来,即便到最后,叶书愿意接受张灵艾,心里也不会忘记朱小暖。张灵艾也明白这一点,可是又有什么所谓呢,只要他的心中有张灵艾,就足够了,又何必勉强他忘记曾经的挚爱呢。
张灵艾站在窗前,一会看看天,一会看看叶书,等着叶书醒来,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她张灵艾,他哭,她就帮他擦眼泪。
时间慢慢走,叶书悠悠转醒,迷迷糊糊看见一个人趴在床沿上,轻唤了一声“小暖”,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是张灵艾,叶书侧着身子坐了起来,咳嗽了两声,脑袋觉得有点疼,捂着头轻晃了下。
张灵艾听到咳嗽声,一声惊呼,“啊!叶书,你醒了。”
“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叶书注意到自己没穿上衣,“我的衣服呢?”
张灵艾赶紧把早已烘干的衣服递过去给他。叶书穿上衣服,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问张灵艾。
“你忘记发生什么事吗?”张灵艾试探地问道。
“迷迷糊糊有个印象。”叶书沉声说,“我喝醉了,她送我过来的。”喝醉后的零碎记忆里,有个女人紧紧地抱着自己,一直在流泪,哭得让他心疼,他想伸手给她擦眼泪,可是身体动不了。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张灵艾小心翼翼地看着叶书,他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她愈发担心。
叶书沉默许久,抬头看了眼房间,转移了话题,“这里是你家吗?”
张灵艾知道叶书不愿意多说,宁愿埋藏在心里,她只好顺着他的话题回答,“算是吧,这是几年前我爸买给我的,我不常来住,前几天叫人收拾了一下,你先住着呗,你要是住不习惯,想换房,我再帮你找其它的,这套离公司最近了,你上下班也方便。”
要是换成平日,叶书指定撒泼打滚,欢天喜地,一脸浮夸地庆幸有个富二代朋友。只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做其它事了,摇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
“你先别急得拒绝嘛。”张灵艾故作轻松地说,“我这可不是免费给你住的,会收房租的,反正你也要租房子,这钱给我挣总比给陌生人挣要好吧,也让我过一把当房东的瘾哈。”
“真的不用,公司我不去了。”叶书平静地说,“我走了。”说完站起身,准备离开。
张灵艾抓住叶书的手臂,紧张地问:“叶书,为什么不去公司了?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做什么?”
叶书知道她担心什么,安慰她道:“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
“那我跟你一块去,不管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张灵艾泪眼汪汪。
叶书侧过身,举起另一只手,替张灵艾擦拭眼泪,轻轻地笑道:“我都还没哭呢,你哭什么。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我只是想一个人走走,放心吧,我会回来的。”
“可是……”
“你替我跟公司辞职吧。”叶书说,“我不会有事的,你把手放开,好吗?灵艾,就让我一个人安静下吧。”
张灵艾听出话中的祈求,不由地松开手,几次欲言又止,想要把叶书留住,可是看着他的神情,她明白了他的心意。
“你别送我了,我自己走。”
张灵艾闻言停下脚步,没有继续跟着,她知道他的心意,又怎么忍心勉强他呢。
叶书走了出去,在门口的垃圾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愣愣地看着,这个钱包是她送给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那一年生日,是自从姥姥去世以后,他过的第一个生日,陪他过生日的,就是朱小暖,在学校食街的一间普通饭馆,没什么档次。
那一天,朱小暖说,我会陪你度过接下来的每一个生日。朱小暖说,这个钱包送你了,给你攒老婆本用的。朱小暖说,别哭,要笑,敞开吃,管饱。朱小暖说,祝你生日快乐。
钱包有一张两人的合影,叶书搂着朱小暖的肩膀,手势都是一个很二的剪刀手,朱小暖笑得很甜,叶书笑得很傻,照片背景,天空真的很蓝,云朵真的很白,两人真的很幸福,把这照片放进钱包的时候,朱小暖还调侃,你笑的像个傻瓜,蠢萌蠢萌的,换其它的呗。叶书还是坚持放这张。
叶书看着照片,不知道站了多久,最后把钱包里的钱和卡片拿了出来,照片和钱包一起扔进垃圾桶,然后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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