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带娃呆在老家，每天一日三餐，四处遛娃就是我的日常。村里青山绿水，生活节奏缓慢，让人颇有田园牧歌之感。
某天，一个骇人的新闻打破了宁静的表象：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爷爷在家自*焚了，原因是与大儿子有矛盾。他一人独居，老伴早已去世，儿子住在镇上。出事前几天他曾放话：“我要把这些都烧了，死后一分钱都不留给他！”也许没人把他的“威胁”当回事，也许有人信了却也不在意。对于一个八十多岁的普通农村老人在说，一栋陪伴一辈子的房子，辛苦攒下的积蓄就是全部。他对后辈能施加的最大的惩罚就是带走他所有的东西，与亲子恩断义绝。
这段父子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我不得而知。可这件事勾起了我一段埋藏在心底的痛苦的回忆：我的太公（爷爷的叔父）一二十年前“自杀”了。为什么加双引号？因为不确定。他是去世几天后才被发现的。那时是夏天，所以他已经看不出人样了。太公是一人独居在小山坳，周围几户人家全搬走了。当时，他靠在躺椅里，右小腿浮肿很厉害。爸爸说，他有可能是烫伤了腿，走不动，叫天不行叫地不灵，太难捱了，所以喝农药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仍然会泪流满面。难以想象当时的他有多么痛苦。不知道在最后的时光里，他会不会怪我们。
他其实不是我的亲太公，他是我爷爷的叔父。我的亲太公在抗日期间被日本人抓壮丁，有去无回。他把爷爷拉扯大，且一辈子未婚，于是，我爸爸和我们都把他当作亲长辈。可是，那时候我们家真的太穷太穷，穷到大家都充满戾气。关于太公和爷爷奶奶的关系，我记忆中只有争吵、冷战，还有奶奶悄悄对我说的关于太公的坏话。我至今还记得有一年年夜饭后，奶奶说太公一边吃着碗里的肉，一边眼睛满桌子梭来梭去。他们不停地吵，不停地闹。闹到太公单独分开一个房间自己吃住，再到后来他一个人搬回我们原来居住的小山坳。那里已经无人居住了。他就像那些老房子一样，是被抛下的。关于他的苦痛，我的记忆是模糊的。他生病了怎么办？冷了怎么办？干活累了怎么办？我一概不知。童年的我只知道，我又多了一个玩乐的地方。他很疼我。我曾郑重地答应他，我每周五放学后都要去看他。可是究竟履行了没有？我不敢肯定。爸爸每隔几天会去看他，给他送点东西-有时还要背着爷爷奶奶。争争吵吵中过了几年。再到后来我上了初中，和他见面更少了。
直到有一天，爸爸突然打电话来通知我他的死讯，我木住了。我竟然没有哭，我脑子里想的是还有很多事没做：新开的超市有很好吃的肉松蛋卷，我曾经想带回去给他吃，他还没吃到呢！我人生中第一个生日蛋糕是他从街上买回来的，用一根扁担挑在后面晃啊晃，我特别高兴，所以我也想在他生日给他送一个蛋糕……听闻他的死讯后，我一直没哭，似乎一切还没有实感。直到我走到他的灵堂，跪在蒲团上，抬头看到他黑白照里熟悉的脸，我想挤出一个笑，却突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悲伤也没有持续多久，我又恢复了正常的读书，生活。我一度觉得自己太冷血，只是有时候想起他来，心里像闷闷的，充满了悔恨和愧疚。能怪谁呢？我们都是罪人。我后来很少梦到他，估计他心里也是怪我的吧。他曾经那么疼我，可我年少不懂事，对他关心太少。现在我真的有很多话想问他。真的希望有另一个世界，而他在那里有一个温暖的、富足的家庭，大家都爱他。
每次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人，我心里都会不自觉涌出一股怜惜之感。看到那些境遇可怜的，我就会想到我的太公，想到他孤苦的一生。有时候又会想象自己的老年生活，我以后会怎么样？每每到这时，一种惶恐和无力感会包围我。我似乎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么多苦难。人生下来本就是来受难的吗？年轻力壮时还不觉得有多苦，到了年老体衰，一切都无法掌控时，只能任由命运将你蹂躏，这就是人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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