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夏闲云 闲云醉语
但是，记忆中的一切都很模糊，除了打翻紫砂壶，断了壶把，再没有哪一个片断清晰可见。
依稀记得，这把紫砂壶是苍家祖传的宝贝之一，是祖父至为喜欢的。壶把断了后，年仅四五岁的我被吓哭了，母亲好像也被吓着了。她冲到我的面前，扯着我的胳膊，一边打我的屁股一边责骂我。她像念魔咒一样地说，跟我说了多少遍，不许动家里的物件，我非动不可，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她越骂越气，越打越狠，最后仿佛失控的猛兽，歇斯底里地将我摔倒在地。
我的母亲长什么样？我看不到，也想不起来，但我觉得她应该是一个很美的女人。我翻不出任何与我们两个都相关的记忆，只是记得她特别爱哭，默默地流泪、嘤嘤地哭、号啕大叫，等等，各种各样的哭。
还有，那个被我称为祖父的人，总是阴冷着脸、阴冷着声音。他似乎不是很喜欢母亲，也不是很喜欢我，我对他最为深刻的记忆是他的背影。母亲将我摔倒在地之前的一瞬间，我看到祖父的背影默默地从我的身边走了过去。他是那么高大，就像一座黑漆漆的山一样向我压了过来，又向门外走去，我便失去了知觉。
我本能地揉了揉脑袋，轻轻地问苍老头：“老头儿，我是那个时候摔坏了脑子，傻掉了？”
苍老头露出失落之色，轻轻地嘟哝：“你刚刚叫我父亲了，应该一直叫下去。”
我尴尬地笑，心里想，刚刚我并不是有意叫他父亲，我只是下意识地叫了出来。但我亦不愿意惹他生气，便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说：“请您原谅我的愚笨，请您给我一些时间。父亲这个称谓，对我来说，实在太陌生了。”
苍老头踉跄地站起身，摆着手说没关系，他并不在意一声“父亲”，他挺喜欢“老头儿”这个叫法。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挺直腰板，一点一点地收起眼睛里的酸楚，又一点一点地释放出光芒，我竟对他产生了几分怜悯。为了让我接受他，这几个月来，他为我做了太多事，我却难以真正由心地感谢和接受他。仅凭对这一把紫砂壶和一对品杯的记忆认定他确实是我的父亲，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容易的事。
“老头儿，如果你累了，可以去休息。什么时候你的状态好起来，给我讲讲你、讲讲我的母亲，还有我摔倒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尽可能柔和地说。
“我是有些累，但不想回房间休息。若不然，你陪我去花园里，我们闻着花香，喝着茶，我给你讲故事？”苍老头试探地问。
“我很高兴。”我原本怅惘的心情又晴朗起来，做着鬼脸对他说，“谢谢你，能够体谅我的心情。”
“我只希望，你能早日彻底好起来，恢复你的学习生活。”苍老头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
我跟在他的身后，奇怪地问：“什么叫恢复我的学习生活？”
我的话音还没落地，发现茶水桌也跟在我们身后，向高大的房门走去。“老头儿，这个茶水桌叫什么名字？”我一边扭头看茶水桌，一边问。
“茶水桌没有名字，它不是工作人员。”苍老头回过头来，看了看茶水桌，继续说，“曾经，我也给它取过名字，它也会说话。后来，有一天它对我说，它不想当工作人员，它只想做一个工具。因为它发现，我在喝茶的时候，从来不说话。”
“它自己放弃当工作人员的机会？甘愿当工具？”我惊讶地问。
“是啊。当时，我也觉得不可理解，我也同样问了它。”苍老头继续向外走，愉悦地说，“它居然骄傲地告诉我，并不是所有的机器都想成为人。它还说，人总是要有感情、要有悲喜、要在意得失，太辛苦、太麻烦。虽然它也是热爱我的，但不想彼此麻烦。”
我转过身，蹲下身子，茶水桌也立马停止了滑动。我抚摸着桌面的一角，轻轻地对它说：“我挺喜欢你。”
“它不再有名字，不会说话，也不会互动。”苍老头回头看了看我们，笑着说，“我一向尊重家里每一个成员，并愿意在一定的范围内，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它向我提出只想做工具的想法后，我就帮它改写了系统。”
“我不管它需不需要名字，也不管它是否嫌我麻烦，我就叫它木木吧。”我站起身，对苍老头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就像在看我自己。”
苍老头停下脚步，愣愣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木木，皱着眉头问：“为什么？你们两个，哪里也不像啊？”
我又俯身摸了摸木木的桌角，这才再次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扶着苍老头的胳膊，轻轻地说：“我觉得，我和木木一样，很孤单，很忧郁，又毫无缘由。可是，这种毫无缘由的孤单和忧郁，会时不时地啃噬我的心灵，啃噬我的筋骨，让我感到一阵阵难言的隐痛。就在此时此刻，我甚至怀疑我是一个和木木一样的工具，只想尽自己所能做点什么，不想有任何思想、感情，更不想恢复什么学习生活。”
“苍一？”苍老头猛地转过身，抓紧我的胳膊，惊恐地说，“难道，我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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