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天黑得晚,7点钟了,太阳拖拖拉拉,欲言又止,不情愿地一点点往下掉。你坐在咖啡馆里,吐出一口烟圈,透过窗户,凝视20米外转角处的水果摊。苹果,梨,桔子歪歪扭扭地堆在车上,车旁还有一筐桔子。摊主也不吆喝,静静地坐在后头。
有人来买水果。30来岁,还是40来岁?穿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汗衫,手脚都只剩骨头,像几根棍子拼在一起,或是谁从医院弄了副骨架来,裹上一层皮就让他出来了。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黄里泛着白,如同深秋早晨结霜的荒地,眼睛映出暗淡的光,是地上两眼快干枯的水井。他抓了一把桔子,放在秤上。摊主接过他的一卷钱,瞄一眼,又从筐里翻出一个桔子,添到袋子里。那人捏着塑料袋的提手,几秒钟就消失在人群里。他会找个无人的角落,或回到空空如也的房间,把桔子丢在地上,掰开每一个,直到有个小小的白色物体掉出来。他撕开白色物体外面的薄膜,让粉末落在掌心。这才是他要换的,是他的续命丹,也是断肠草,给他双眼带来狂喜的光,如上天堂,不久以后,堕入地狱。
这样的人你见过不少,他们白天从不出现。天快黑了,才从不知哪里冒出来,在水果摊周围时隐时现,如同江中一股股水草,随波飘荡。这一切,每天都在你眼皮下重演。
两年前,再往前好些年,水果摊的主人是你。你从不感激你的主顾,也没有任何怜悯,尽管他们把兜里仅剩的钱都放进了你的口袋。每个人来到这世界,都是春天树梢头青青黄黄的嫩芽,毛茸茸透着光,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日头暴晒,雨水拍打,个别吸收不到养分,便发黄枯萎,随风飘落,碾进尘土里。余下那些有力气的,紧紧抓住枝头,日益肥厚青翠。
弟兄们都说,你是走了运。混了这些年,都不过是个小角色,短短两年间,成为大哥最信任的副手。只是近来不太顺,连着几次被条子截了货,人也搭进去不少。
“一定有人走漏了消息!他XX的,要是老子查出是谁,让他比上次那兔崽子还惨。”大哥抿着嘴,两把刀嵌在鼻翼两侧,是深深的法令纹。谁的手抖了一下,杯子掉了。兔崽子是个新人,来过他的水果摊送货,某天消失了,再没有出现,也没人说起。没错,一定有内鬼。他们这些老人不可能,问题出在新来那些小子身上。究竟是谁?
三明治端上来。你咬了一口。“老板你过来!你尝尝,这菜都馊了还夹进来,马上给我换一个!”中年男子搓着围裙,微微弯腰跑过来,把盘子端走又送回。这店开了一年,味道过得去,老板人也懂礼数,处处打点周到,生意还算兴隆。
走出小饭馆,你径直向江边走去。老板走进厨房,拿出咬了一口的三明治,掰开,翻出一个绿色小卷,不细看,会以为是一片生菜叶子。等他把显影剂淋上去,会出现一行字:11点,码头,七号仓库。
立秋了,多少有些凉意。黄浦江吹来的风,带着股子腥味,不像老家大山里的风,裹着阳光青草泥土的香气。两年前你站在那里,新凿的石碑上,女子眉眼弯弯,嫣嫣带笑。还是你最后一次见她时的样子,多少年了?你从不想象她最后的模样,只要一想,会有一双手攥住你的喉咙,咸腥气息翻涌上来。她死于过量的白色粉末。
又一阵风掠过,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沙沙作响,几片叶子簌簌坠下。你把手插进兜里,紧走脚步,转角又来了两个顾客,徘徊着,像荒野上的游魂。
你从不怜悯他们。
你也未曾怜悯自己。
本文写 于2016年,为认知写作课作业之一。选择的主题是善良和冷漠。借用了自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罗杰疑案》的结尾。
I feel no pity for her.
I have no pity for myself either.
先写了最后两句话,再一点点地写主要片段,再拼起来。原本的构思要复杂许多,下笔才觉铺陈费力,又删掉了,真所谓眼高手低。更喜欢阳光一点的风格,只是结尾好像一个魔咒,不知不觉就写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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