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雨常常绵绵不绝又悄无声息，清晨推开窗，能听到植物喝饱水后满足的叹息。玉兰树上原本云蒸霞蔚的花朵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留存的花瓣从冰肌皎洁变成斑驳残破，由盛而衰。
玉兰的花期真短。
这个季节，河边的香椿冒出了嫩芽，玉簪开始重新迸发，绣球长出翠绿的新叶，海棠花叶渐繁。暮春时节、莺飞草长，一切的一切都在重生。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尽管我们血脉相连，但这片浩渺的尘世，已隔阻了我们所有的关联.
惊蛰之前，我们去了母亲的新坟。
冯骥才说：中国人的四季，在骨头血液里。而对于我，眼前的清明才是最最深刻在我心底里，似绵绵春雨透彻心扉的寒冷，不间断地回想起故去的亲人，那些曾经亲切的笑容、触手可及的温暖……
墓园已修葺完成，池塘里水波粼粼，岸边高大的水彬乔木笔直而肃穆。园子里很安静，安静得符合这样悲伤的探望。前几天在微信上看琼瑶写信给子女，嘱咐若她病危不要抢救，去世后也不必焚纸，无需祭拜。也许她是对的。
母亲也是无神论者，生前曾一再交待不要做无谓的救治，我遗憾的是没能让她轻轻松松地走向另一个世界，病痛让我们丧失了判断的能力，我以为奇迹会为她再次降临。
对此，希望母亲能原谅我。
但是，人必须有一个隐蔽所，一个家，或者一个母亲，有时间，有地点，而不仅仅是在抽象的真空中，寻找自己。所以每年清明我们仍然会来祭拜母亲，这里是我心灵的另一个归处。
人到中年，悲伤和喜悦都成了一件特别隐秘的私事，无法让别人知晓的痛苦，无法感同身受的空落，于是，在尘世中继续奔走的我们依然平静如初。
母亲聪明能干，做事讲究，她的严苛使我脆弱又强大，没有什么是她不会的，于是我也不该有不会的。那么厉害的母亲在走向衰老的过程中渐渐隐去了她的尖锐和挑剔，老成了孩子，老成了一个温顺又宽容的人。
我似乎没有好好地拥抱过母亲，热情奔放地或者是毫不羞怯地。我俩像两只刺猬，虽然如此相似却不能彼此靠近，坦然地表达爱是母亲唯一缺失的才能，也是我的。
这一路，我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为了长成她的样子。可以成为母亲私底下骄傲的资本，这个目标比成为女儿的骄傲更让我充满斗志。可是，如今母亲走了，这一切似乎都丧失了意义。
母亲是个爱整洁的人，我把墓碑擦了好几遍，瓷像上的母亲在春风里笑得很开心。母亲爱笑也爱哭，她的世界太狭小，一生都围绕着这个家，所以，对于这个家，母亲才是最最眷恋的那个人。
周日，突然想吃荠菜馅儿的饺子，忙乎了好一阵子，看着碧绿的荠菜和着肉末、牙笋清清爽爽地在盆里等着我，我又想起了母亲。
想起她，我便又成了一个孩子。
那年在麦田里摘回来的荠菜肥嫩鲜美，母亲也是这样做好馅心给我包饺子吃。回老家那次，母亲给我买了最爱的荠菜春卷，笑眯眯地看着我吃得无所顾忌；清明前后，母亲会做各式野菜，摊安豆饼、香椿涨蛋、炒青螺，接下来还会有端午、中秋……
人间味道也许就是这些为你执手做羹汤的烟火相传，借着一次次欢畅淋漓地品味美食而去一次次重温过往的时光，找寻岁月深处的眷恋不舍。
从前春天的小河边，总会有母亲和父亲的身影，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我以为他们可以这样一直走过人间四季、走到地老天荒。如今，母亲静静地离开了我们，我不用再心惊肉跳地担心她的身体，但是我的内心永远是残缺了。
亲爱的母亲，希望在另一个世界，你能体谅我从前的不在意、不尽心、不忍耐，任时间走得再远，任我已从孩子长成了母亲，可在我心里，我只愿还能成为你的孩子。
二O一七年三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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