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19日,阴
我让她平躺在床上,吱吱呀呀的床只是一块木板,四个角垫了砖头支起来的。床头的一个小木桌上面零零散散扔着几枚硬币和一张面额为20的纸币。
破败的出租屋是一间地下室,初冬的阴冷,让这个地方更像个冰窖。我环顾四周,几乎没有称得上是家具的东西,三大件就是床、破桌和破椅,床贴着墙摆放,床角的一个纸箱子里应该是放衣服的。剩下的锅碗瓢盆好像已经积灰了,剩下一个水桶,应该不是用来饮水的,而是接房顶上渗下来的水。门边的墙角扔着一堆塑料瓶子。终日不见阳光的房间里面,只有屋顶的白炽灯可以给这个屋子带来一点光明,房间那头的窗户外面是个走道,平时几乎没人会从那里经过。“房东看我可怜,就不收我水电费了,每个月只收150块钱的房租”,她说。
我坐在那把破椅子上,屋里的霉味儿让我说话的时候禁不住不敢喘气。“您今天想做什么梦?”,我打量着这个年近六十的妇女,想不到她会有什么需求。
“在开始之前,我跟你说一下我的情况吧。”没等我说好,她自顾自的开始说了起来。
“我老家是甘肃农村的,半年前来到这个地方打工。我们老家那里土地不行,庄稼收成不好,我和我老头子就做些手工的活儿,编个篮子啥的卖个钱。不知道啥时候,那老头子学会了赌钱,天天不着家,挣得那点钱全给输光了,还借着邻居家钱赌,最后欠多少钱我也不知道。最后没办法,还不上钱咋办呢,这个挨千刀的就把他爹死的时候留下来的三间宅子给卖了。我那时候真是觉得活够了,上过吊、喝过药,都没死。我想着可能命里没有这一回还是啥,反正没死。我也不想和这个男人过了,我就一个人出来了。我俩也没个孩子,不知道谁的毛病,也没钱去医院检查。我来到这个地方,就想着挣个小钱儿养活自己,啥时候死了算啥时候。”
她说话毫无逻辑,想到哪儿说哪儿,搞得我抓不住她的重点。“后来啊,我那老头子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我的地方,就来找我了。我俩就找了个扫大街的活儿,辛苦点累点,我俩一个月加一块儿也能挣千把块。”说到这儿的时候,她声音开始变了,像是嗓子里有痰。“前两天我俩起了个大早出门儿上班,他看到马路中间有个塑料瓶子就想捡回来,没注意一辆拉沙子的大卡车…”她已经开始抽泣。“不提了不提了。我呀,说实话还是挺想他的,就是他走的时候我俩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说上,走了以后从来也没梦见过他,我就想着你能不能帮帮我,让我见见他。”
她说了这么多,说实话我只关注了最后一句,因为这是我要做的。
对了,我是一个卖梦人。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技能,只记得我小时候梦到死去的爷爷,他在梦里跟我说,“孩子,你能把你的想法刻到别人的梦里,但切不可拿这个干违背天理的勾当。”从此,我就再也没梦见他。后来就拿这个在我死党身上试了一把,他醒了之后的描述和我的想法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差池。我问我爸知道什么情况么,他说记得我三岁的时候被雷劈到过,昏迷了一星期,醒来没什么异样。我说这种剧情就不要骗我了吧。可一想,现在这样也能维持我两天一包烟三天一瓶酒的节奏,也不错。
“好,那您准备睡觉吧。”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家男人的模样,房间里甚至没有他的遗像。我只要坐在旁边想就好了。她快睡着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要是会催眠岂不是更完美,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不会催眠。
渐渐有了鼾声,我知道她睡着了。我突然想象了一下她家男人出车祸的时候的样子,听到床上的她抽动了一下,我立刻开始想别的。
我从她和她男人那天出门上班开始想。他俩负责清扫的路段离住的地方很近,是一个小区旁边的绿化走道,而不是大马路。那天下着雨夹雪,男人对她说,慢点,路滑。他俩分开,分别去不同的地方。临近中午的时候,男人看到路边有卖烤红薯的,就捡了一个大个儿的买了下来,三块五毛钱。男人临着街道去找她,路上的行人都走得很快,看不清面容。他看到她在一个垃圾箱里翻着什么,隔着老远就喊她“别翻了,我给你买了你想吃的烤红薯,快把手抹干净了。”她听到有人喊,就顺着声音看过去,满脸的皱纹却笑得很开心。她慌乱地把手在衣服上蹭了几下,嫌没蹭干净,还在手上吐了口唾沫,搓了几下又在衣服上蹭了蹭。拿到红薯后,她说买这东西干啥,昨天买的馒头还没吃完。男人说天天吃馒头,今儿就改善个伙食吧。她让他也吃,男人说他吃过了,觉得好吃才买给她的。她并没有听见他的肚子在叫。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家家户户都在吃饭了。晌午时分却没有一点暖意,远处的小区高楼在雨雾的萦绕中显得更冷,灰色的立面让人觉得刺骨。她那天穿的一件红色粗布褂子,灰色的条绒裤子,里面是自己做的棉衣,黑色棉鞋已经浸湿,应该还是挺冷的。他穿的是一件不知道多少年的中山装,裤子和中山装很搭,一双捡来的皮鞋不是棉的。不过梦里面他们见到彼此应该都是黑白的吧,梦里是没有颜色的。
“还有两个多月就过年了。”她说。“是啊,今年过年咱别回去了,老家的房子也让我卖了,回去也没地方去。”“你个挨千刀的,要不是你赌钱能有这事儿?”他憨憨一笑,说”老婆子啊,我也后悔啊。”说着就低下了头。“算了,不提了,卖了就卖了吧。咱现在在这儿也挺好,挣个小钱儿饿不着冻不着就行了。”她安慰到。“对了,老婆子,我这两天回老家一趟吧,家里那一亩多地也闲了半年多了,你不在家也没人打理。我这次回去就托个人替咱种了,咱也不要他钱,就平时给咱点口粮就行,不然那地也是浪费。”说着,男人开始起身。“你这就走啊?”男人不回他话。“你可记得回来啊,我一个人在这地方受不住。”男人只是看着她笑,咳嗽了两声就转身走了。
到这里该结束了。一场梦下来,还是挺累的。看她醒了,我没说话。“我家老头子是回老家了,我就放心了。”她说。在这个房间呆了这么长时间,我也不知道具体多久,外面的天是不是还亮着。
她起身坐起来,说“小伙子啊,谢谢你了,总算见到了最后一面。那点钱,你也别嫌少,把老头子的后事打理完就没剩下几个钱了。”我看着桌上那些零钱,没有一点想要的冲动。“这样,你先歇着,我出去买包烟。”她没挽留,我离开了那个地下室。
外面的霓虹已经亮了起来,天气阴,刮着刺骨的冷风。我裹紧衣服,从兜里抽出一支烟,瑟瑟的点着,吐了一口烟,感觉好了很多。那二十几块钱够她几天饭钱了吧,我想。
我有点累了,住的地方离这里不是很远,就打算步行回家。街边的小餐馆的吵杂声、路上的汽车声、理发店里面的音响声让我觉得这种市井味道真好。
过了几天,我又路过那个地方,想去看看那个老妇人,不知道为什么想去。看到有人从地下室走出来,我上前打听她的消息。“噢,你说那个疯婆子啊,她前两天自杀了,就在她那间房子里面。搞得我现在的房子都租不出去了,真是个麻烦。”
我道了声谢谢,转身离开,看到街角有个卖红薯的老人,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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