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从听校园歌曲熟悉这句话，到了现实生活中如果还沉迷于这句话的唯美与浪漫的话，就惨了。
工作两年，从最开始对信仰的笃定与对理想的坚守，到现在的得过且过、浑浑噩噩。林奇的生活状态如今乌云密布。
考试成绩又下来了，林奇瞥了一眼就把那订的厚厚的成绩单像垃圾一样扔到了桌子上，拖着还没睡醒的身体又要去上早自习，想想即将到来的聒噪的读书声，又机械性地从桌子上重新拿起那份成绩单，然后夹着书本到教室里去了。
早读，40分钟的时间，身边围了一圈等待背书的孩子，林奇知道，这些鬼马般的孩子如果不是为了在她手里的名单上签个名，免得被他们凶神恶煞的班主任揪住批斗，才不会这么积极地在她面前卖力表现，看着一个个青春年少的孩子在原本就该纯净的校园里如此这般，除了叹口气表示下无奈，她也懒得跟这群孩子再讲什么大道理。她知道道理战胜不了现实，每次在讲台上高谈阔论描摹着未知未来的美好时，自己的内心也是没办法再说服自己的。林奇曾经也是多么坚信书本里的世界观，沉浸在莫可名状的自尊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只追求内心绝对的纯净，可如今呢？最听老实话的孩子做了同学中最不起眼的穷酸老师，一味地笃信书本换来的只是穷酸书生的偏执，虽为老师，看看班里从头到脚一身名牌的孩子，拿什么说服他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能客客气气叫一声老师就不错了，再生动的语言都抵不了赤裸裸的现实，更何况，现在的课堂难再生动，也是迫于现实的压力，为了让学生得高分，课堂上做题讲题的时间要远远多过欣赏文字的时间，自己凭什么让学生喜欢语文课？每周考试的成绩一张榜，做老师的林奇要比这些学生更紧张，领导们总是坚信，学生的成绩是老师水平最有力的体现，所以，只要大型考试成绩不好，就得提前准备好稿子，向本年级的领导、本年级的主任、本年级的副主任、本学科的直接领导检讨反思，然后再接受全年级本学科老师的听课，美其名曰：帮助提升。这压力可比学生大多了。这个现实，让林奇一点都没感觉到教师的高尚，反而是小恩小惠地求着学生好好学习，如今的孩子老师是不敢拿他们怎么样的，只有求的份儿。这就是现实，现实让部分孩子过早地相信读书就是为了满足父母的愿望去考大学，除了能让自己快速得到更多的分数，其他的不管不顾。现实还告诉部分学生，有钱是王道，埋头苦读太过单调，学那些跟生活关系不大的知识不如倒卖些小商品来点真金白银实在。现实还让一部分学生知道，有权有钱，我自岿然不动，课堂就是我的乐园，你一个一月不到3000块又穷又没背景的破老师，奈何不了我。
林奇在讲台上木然地站着，不想看这群学生，看看周测成绩单后边缀着自己的名字，心里木木的，两个班，都排在最后，虽说与其他班级差距不是很大，但是排名毕竟在后边，这情况估计领导又该找她谈话了，要不就是大会上作反思总结，更惨点，直接去教育局做检讨去。怕什么！林奇翻了个白眼，最好把我直接组合掉，发配到偏远乡村去，省得领导动不动拿这个威胁人，在这里的讲台上，从来没有体会到教书育人的尊严感，每天被训的跟条狗一样，学校里只要不在一线教书的就比这些成天挣扎在成绩上上课的人强，从早排到晚，一周四个早自习，一个晚自习，一个没事啰里啰唆的超长晚例会，自习课通通不算课时费，但只要稍稍晚一点，看领导那乌云密布的脸都能让提心吊胆，生怕哪天秋后算账。这苦行僧的生活让人透不过气，虽说有寒暑假，也只有当了高中老师才知道，那令人艳羡的假期是他们日常牺牲早晚、牺牲周末换来的呀，更可怕的是，领导要成绩搞政绩变相占用寒暑假时间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可谁会知道呢？抱怨这些有什么用呢？还怪自己呗！没能力没关系，只能这么熬着了。
林奇盯着教室后边墙上的挂钟，辛苦地熬着时间。耳朵边哇哇背书的学生发现今天老师好像没睡醒，盯着钟表发呆，就趁机跳上一两段隔着背，还狡黠地嘴角往上一撇，以为自己占了个大便宜，一边偷偷给旁边的学生使眼色，一边卖力地表演着背书的样子。林奇不是傻子，学生的这点伎俩她早见怪不怪，想不想抓个现形完全看她的心情。当然，她现在是没有这个心情的，她的思绪现在完全不在工作上。
林奇，不算高挑的身材，略显瘦弱，浓眉大眼，灵巧的五官略显拥挤地排列在脸上，但也并不影响她的美丽，高兴的时候显得灵动可人，端着的时候却显得呆呆笨笨的，她这样的一个人，在这个小学校里曾经也是一道风景，两年的磨砺，这样窈窕的身材被这个小学校的疯狂模式给折磨的疲惫了许多，失了不少色彩，很难再找到曾经的活力。
林奇大学毕业没头苍蝇般地在妈妈的坚持下参加各种考试，最终还是回到这个县城，考了高中教师的职位。尘埃落定的那一刻，林奇没有预期的那样激动和高兴，只是淡淡地给等在家中的妈妈回了个电话告知了这个结果，妈妈如她所料，喜极而泣，听电话里颤抖的嗓音就知道。被妈妈的情感一带动，林奇也鼻子酸酸的，总算可以结束不断考试的生活了。不过现在看看，以前那么拼那么较真地想通过考试证明自己毫无意义，因为选了这个职业，不，应该说是这个职业选择了林奇，意味着这后半生的工作中都要不断地考试，还要接着用考试成绩来证明自己，只不过这次换了主角，参加考试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一群捉摸不透心思的十五六岁的孩子。如果当时眼光看远点，把这种工作的现实看进眼里，林奇打死也不会去参加这种考试，可不考这个还能考什么呢？就凭林奇那股不认清自己不了解现实一味孤高的傻样，好像也就能走教师这条路。
亲切的铃声响起，林奇毫不迟疑地宣布下课，然后毅然决然地离开教室，不想跟学生多说一句话，不想埋怨，不想总结，成绩太差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林奇觉得今年够倒霉的了，碰上一个人心涣散的班级，每次都被倒数，一个学期大考小考轮番上阵的折磨让她灰心丧气，每次等成绩的过程都得提着心，看成绩时更是痛心。工作上从来都是这般的机械反复，考试，总结，批评，再批评，反思，做课，汇报。在这个拼硬件拼不过其他学校只求成绩考得好以博取上层领导刮目相看的二流学校，领导们只能用更二的工作方法来解决学校的生存困境，所以，这个二流学校的领导都成了“二”的代名词，逼着老师们要把这群并不怎么优秀的学生全都教育成才送进二本院校，怎么管理，自然可以想象，早上不到6点，晚上将近10点，上午下午晚上都基本四节课，比自己上学的时候更累，让一群安逸惯了的孩子过着鸡笼里闻鸡起舞的生活，林奇自己都不忍心责备学生们在学习上的怠惰。在这里，林奇觉得学生不可能得到有效的发展，教师一年两个学期下来死死地被绑在教学一线，没有外出学习提升的机会，每次都是领导外地取经回来用所谓的新思路一巴掌拍下来，逼着所有科目的老师集体学习统一采用，这种违背教学规律一刀切的方法，让老师们一看就知道完全是领导们自己省经费省出来的一厢情愿，逼着老师们只能低着头背后挨着鞭子使劲干，这里，是学生和老师们的地狱。林奇才工作两年，居然提前来了倦怠感，这让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林奇痛恨的这个学校在这个不能算大的县城里算是个老牌学校了，从林奇高中离开这个学校到现在应该有十来年时间，它依然保持着林奇离开时的模样:两栋高耸的商品房屁股后头夹着一个小小校门，蛋壳大的校园面积硬是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树满了或高或矮的教学楼、办公楼，一个人站在校园中间就有站在舞台中心的充斥感，前院几棵无精打采歪歪扭扭竖着的柳树，春夏秋冬，它们只有枝桠长短，叶子多少，颜色的变化而已，跟这个毫无生气的校园一样，死气沉沉。后院挤着两栋根本不存在设计感的宿舍楼，距离教学楼10多米的位置，四四方方的躲在校园的一角，没有阳台，一个个窗户密集排列，与教学楼的铁栅栏遥遥相对，从斑驳刻板的外观，还有那不采光的阴沉，让人觉不出来这是休息的地方。宿舍楼与教学楼由着一个小二层的餐厅连接起来，同样的阴沉不通风，一经过餐厅门口，就能闻到一股剩饭剩菜和着煤气的味道，餐厅里只有桌子没有椅子，为的就是让学生节省吃饭的时间，好在教室里多坐一会学习。在校长眼里，都是为了学生好，可林奇觉得，校长李有心这个名字起的却是对他本身极大的讽刺，这个学校只在成绩上有心，可从未对师生有心。
林奇感到很奇怪，在祖国各地大兴基建的这几年，这所总是自吹自擂能创造奇迹的学校居然成功地被大步向前的政府给遗忘了，硬着头皮靠着这样一所连操场都没有到处都阴沉不堪的设施充名校。这样的噱头，倒是迷惑了大量家长，许多不情愿来这里的孩子硬生生被父母逼着报考了这里，但送孩子来报到的时候，看家长的神情倒也能说明他们内心的担忧。每次新学期开心，高一年级的学生家长开着车一路欣喜地送孩子赶过来看看这个号称只要进来就能百分百保证送进大学的老牌学校后，就没有不质疑班主任的：那么少的热水管够用吗？孩子宿舍那么阴暗潮吗？餐厅怎么没有椅子？学校晚上9点40下自习，10点10分就熄灯，学生那么多，洗手间又那么有限，上厕所的时间够不够？床那么窄宿舍又那么拥挤睡不好咋办……班主任们一脸无奈，一番安抚，家长们忧心忡忡，那个纠结劲儿就说明了一切。来时的兴奋被走时的忧虑覆盖。返程时开车的家长们得躲过拥挤的人群，穿过狭窄的街道，才能找到自己还堵在半路的车子。熟悉这一带的家长们当然就不会开车来了，卸下一身的行李让他们在拥挤的人群和狭窄的街道上穿梭自如，早在开车一族前跑到一里地外的公交站那里上车离开这个闹心的报到地。
9月开学季，年年如此，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林奇看着忙碌的家长和新生稚嫩的脸，只是替他们感到不值，这里，呵呵，林奇心里笑笑，充斥的只有流水线工作的严谨和麻木，自己就是这里曾经加工出来的一件成品而已，感激?没有，来到这里工作，那也只是自己倒霉而已！
林奇原本就是个资质平平的农村姑娘，家里除了有一个教小学的母亲外，她几乎找不出还有什么能跟学问挂上边的。再说爸爸身体又不太好，干不了重活，基本没有什么经济来源，全家仅凭妈妈一个人可怜的工资撑着，养活三个子女，两个哥哥和她，生活境况可想而知。小学时，林奇满脑子都是什么能吃和怎么玩。放学回家就开始倒腾吃的，翻箱倒柜地找所有可以作为零食的东西，塞进嘴里，把肚子吃的撑撑的，然后抱着流着口水摇着尾巴可怜兮兮地盯了她老半天的狗，不管不顾地看着动画片。稍微大些，生活里就多了许多家务、责骂和眼泪，生活的五味杂陈，让依然年幼的她过早地绷紧了脸庞，少了许多笑容，慢慢地逼着她意识到自己的困顿：两个长自己10几岁的哥哥的婚事几乎剥夺了她在这个家的存在感。两个哥哥都早早地辍了学，大哥学医半途而废，二哥学木匠半途而废，俩人都靠打零工养活自己，他们自身条件算不得好，在农村娶媳妇成了个大难题。在她刚上初中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就几乎顾不上她了：她自己开始没有大小合适的鞋子，没有合身的衣服，放学回到家，不再是没心没肺看电视，反而是一堆家务等着她去干，一家人的衣服，一家人的饭碗，地里的庄稼，顺便做做饭……突然的变化发生在她身上，让她不知所措，意识到自己的困顿，羞耻感像电流一样一下子击穿了她，她不像同龄的女孩子一样有干净合适的衣服，有漂亮的头花发卡，看到帅气的男生，她总是躲开，别人有意无意的笑都能被她听成嘲笑，学校里抬不起头，家里一种被抛弃感突然胀满心田，那时的林奇就开始拒绝这个世界，沉浸在自我建筑的脆弱小玻璃房子内，泪水和欢笑全都留给自己，拒绝了所有人的进入，在臆想的空间内，舔舐伤口，抚慰自己。
压抑的求学生涯，不好不坏的成绩，一路糊里糊涂地走着，林奇庆幸能挑个学费低点的师范学院上就不错了，带着内心的孤独感，孤独地走着自己的路，不求人，也不愿意被人求。大学还没毕业，就跟同宿舍的姑娘商量好要自己闯出一片天，去大上海打工养活自己去，不再靠着家里人养活。她独有的那份孤独让她不想像其他同学一样，四处奔波着考公务员考教师。毕业后，通知妈妈一声后，她就带着对这个泥潭般的家的决绝出发了，刚到一周的新鲜与亢奋很快就被大城市偏远郊区的疯狂蚊子给折磨殆尽，递出去的简历如同石沉大海，她能做的只有省吃俭用地无奈等待。
时间是一剂良药，慢慢地撕开了林奇的幻想，让她看到自己的微不足道，把她内心的孤傲踩了个稀巴烂。坚持到第三周，终于等来一份面试通知，费尽周折一路辗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电梯里一堆堆考究的职业装扮彻底击碎了她最后一丝倔强，她看看自己刷的干干净净的休闲鞋和超市里大减价买来的休闲套装，虽然干净，可电梯里那一身的职业装扮让林奇意识到自己的狭隘和无知，她看了看长长的面试队伍，再看看这支队伍里“与众不同”的自己，近乎绝望地意识到自己缺少的不只是钱，然后她带着对自己无知的懊恼离开了上海，用三个月的眼泪浇透了自己，重新参加自己曾经蔑视的考试，也开始成为考试大军中的一员，没头苍蝇一般地逢考就报，就这么误打误撞地还是走了老路。她终于按照妈妈的意愿走被动的走上了教师的工作岗位，而且还是被选择到了她最不愿意再想起的母校。
林奇此刻不愿去思考自己疲惫的一路，只是拖着疲惫的身子，揉揉眼角的眼屎，迈着酸软的双腿，往宿舍赶着。数不清多少个早晨了，从来都是一睁眼，心脏还没跳匀称，就赶着来上早自习，一周四天的早自习在这炎炎夏日还不算什么，到了冬天，除了少了午休的时间，其他时间几乎一样，而学校依然固执地印发作息时间表，那时的早自习，跟上刑场没什么分别。想到这里，林奇就难受地要窒息。她匆忙地在熟悉的狭窄街道上走着，毕竟初夏时节，早起还是惬意了许多，7点多的街道上人也多了起来，卖菜的大爷大妈已经蹲在市场口的旁边等待着晨练结束的人，摩的司机也早早地候在路口，还有迈着慢悠悠的步伐遛狗的大爷，哦，怎么少了一条泰迪?林奇匆匆一瞥。两年来，这条熟悉的街道上唯一能唤起她兴趣的也就是宠物狗了。这位大爷，从她上班到现在，除过阴雨天气，每天都能在她下早自习的路上碰见他牵着两条泰迪，今天怎么少了一条，睡懒觉了吧？林奇嘴角露出不经意的苦笑，接着赶她的路。
今天天气还好，可是回去吃什么呢？想想学校提供的宿舍心里就又复杂起来。简陋的宿舍蜷缩在拥挤的菜市场一角，不知懂这栋破楼建了多少年了，更不知道学校缺钱缺到什么程度，居然买下来这样的楼做职工宿舍。这里到处都是裂缝，狭窄阴暗的楼道，大白天灯得时时刻刻开着。林奇被分在一个楼梯口的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里，两扇窗，一个已经被民房堵死，另一个朝向楼道，没有光，不透气，每隔几天她窄窄的床铺上铺的被褥就得见见太阳透透气，要不然都是湿的。怎么城里的生活还不如自己农村家里？不过，林奇仍倔着跟父母说一切都好。虽然条件不好，在刚分到这个宿舍的时候，林晓还是很兴奋的。虽然有房租，但很便宜，距离学校也是最近的。虽然小，但对于林奇来说，已经是很幸福了，终于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了，一个人的房间。
简陋的房间独属于林奇，虽然墙壁斑驳，密不透风，仅有的插座不情愿地歪歪扭扭贴在墙壁上，里面黑黑的生锈的插孔能通电就行，只要可以自己打造一人份的黑暗料理，让林奇自己做主掌控自己的胃，就幸福极了。其他同事还没起床，林奇走进自己的小屋，然后颓然地躺在自己床上，摸摸自己的肚皮，好像没什么胃口。等等吧，等其他人起床了再说，然后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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