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为波兰著名作家、外国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人物之一的波莱斯拉夫·普鲁斯(1847—1912)。文本摘自《智慧沙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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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读《智慧沙拉》这本书,《影子》这篇文章我从来都是略过去的,一是不爱看有关景物的散文,二是文中的内容不感兴趣。
或许因为年龄和生活阅历增长的缘故,今天却能从文中读出特别的深意。
比如作者在开头部分长篇累牍地描写黑夜,把黑夜比喻成强大的军队在无孔不入地主宰着世界,让我心生感叹作者的细腻文笔,能把黑夜写得如此细致入微。
但是,随着文章的展开,你会发现这不仅仅是景物描写这么简单,黑暗和影子紧密相连,因为影子是点灯人,在黑夜来临时“点燃煤气路灯”,更因为影子无声无息地生活在这“黑暗”的笼罩之下,是“人生黑暗道路上的匆匆过客,他们每个人都把小火炬高举在头上,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小路上点燃灯光,活着时无人知晓,工作不受重视,随后便像影子一样消失。”
本文作者普鲁斯
波莱斯拉夫·普鲁斯(1847—1912),波兰著名作家,外国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人物之一。
生于小贵族家庭,童年父母双亡。16岁参加起义,负伤被捕入狱。中学毕业后当过工人、职员、报刊记者和编辑,具有民主思想。
其作品大多描写下层人民悲惨生活和揭露资产阶级的自私、虚伪。其创作手法讽刺,幽默,夸张又质朴,善于用多种手法揭示人物性格。其作品对波兰19世纪现实主义文学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著有小说《玩偶》《前哨》《解放了的女性》 《孤儿的命运》,散文《影子》等。
每当太阳在天空中消失,夜幕便降临在大地上。黄昏——这黑夜的大军,具有不可胜数的军团和士兵,这支强大的军队,从远古时代起就和世界和睦相处,清晨勿匆离去,傍晚凯旋而归,从日落到日出主宰着世界。白天如同一支溃败的军队躲藏在隐蔽所里,等待着。
在山岩峭壁之下和城里的地下室里,在森林密布的深处和湖泊的深水底下,这支黑夜的大军等待着。
它藏身于大地的千古岩洞中,藏身于矿井、阴沟、房屋的角落里和残垣断壁之中,它等待着。
它化整为零,仿佛已消散殆尽,但实际上却挤满了所有的隐蔽之处,树上的每一个小洞,身上衣服的每一条褶皱,都是它的藏身之地。
它躺在每颗细小的沙粒之下,就连最纤细的蜘蛛网上也不放过,它在等待着。它从一个地方惊惶逃走,转瞬之间便到了别处藏身,而且不惜采用一切手段,以便能回到它被赶走的地方,占领过去尚未占据过的地区,而把整个大地铺满。
每当太阳西下,黑暗的大军便以密集的队形从自己的隐身之处,悄悄地、谨慎地走了出来,涌进了房间的走廊、前厅和灯光暗淡的楼道。
它从橱柜和书桌中走出,来到了房间的中央,它穿过窗帘地下室通道和窗玻璃,渐渐移向了大街。它一声不响地向墙壁和屋顶展开进攻,占领了顶峰,它耐心地抗争着,直到西方出现了玫瑰色的云彩。
再有一刻,整个大地和天空便会突然被黑暗所笼罩。牲畜便会返回厩圈,人们会回到家中。生活犹如缺水的植物一样枯燥无味,进而开始枯萎。色彩和形体都已模糊不清。惊恐、犹豫和胡作非为将占领世界。
就在这样的时刻,就在华沙的行人稀疏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影。他头上高举着一支小火把,在人行道上匆匆走去,仿佛黑暗在召唤他似的。他在每盏路灯下面停留一会儿,点燃了欢快的亮光,随即又像影子一样消失了。
日复一日,年年如是。无论是春天的田野充满花朵的芬芳,还是七月的暴风雨在逞着淫威,或是秋风在街上喧嚣、掀起尘土飞扬,抑或是冬天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只要是夜幕一降临,他就手持小火把,奔走在人行道上点亮路灯,随后又像影子似的消失。
点灯人,你从哪里来? 你在何处栖身? 我们从未看清过你的面容,也未听到过你的声音。你有没有妻室或母亲在等你回家; 你有没有孩子,你一到家,他们就把你的提灯放在屋角,然后便爬到你的膝上,抱住你的脖颈; 你有没有能向其倾诉欢乐和苦闷的朋友,或者至少能与之谈谈日常见闻的熟人?
你是否有自己的住所? 我们能在哪里找到你? 还有你的名字,我们怎么称呼你? 你是否也有和我们一样的要求和感情? 难道你真是一个无形无体、沉默不言而又不可捉摸的人吗? 难道你只是个在黄昏时出现,点亮路灯,随后又像影子一样消失不见的人吗?
有人告诉我,你确实是个人,还把你的地址告诉了我,我来到了那所房子,向房管员问道:“那个点燃煤气路灯的人是住在这里吗?”
“是住在我们这里。”
“哪套房子?”
“就是那边的那间小屋。”
房门上了锁。我从窗口朝里一望,只看到墙边有一张床,床边有一根长木棍,上面挂着那盏提灯,屋里面没有那个点灯的人。
“请你至少告诉我,他长相如何?”
“谁知道他呀!”房管员耸了耸肩膀,回答道。“我自己也不大认识他,白天他从来也不呆在房间里。”他补充了一句。
过了半年,我又第二次来到了那所房子。“点灯的人今天在家吗?”
“啊! 不在! ”房管员答道,“而且永远也不会再有他了,他死了,昨天才下葬的。”
房管员陷入了沉思。
我问了他几个细节,便向坟场走去。
“掘墓人,请你告诉我,那个点灯人埋在什么地方?”
“点灯人?”他重复了一下,“谁知道他埋在哪里? 昨天埋葬了30个死人。”
“不过,他是埋在最穷的人的那个区域。”“这样的穷人昨天就埋了 25个。”
“他的棺材是本色的,没有上过漆。”“这样的棺材昨天就抬来了16副。”
就这样,我既未见过他的相貌,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就连他的坟墓也没有找到。他生前死后都是一样: 只是黄昏时刻的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默默无言而又像影子一样捉摸不定。
不幸的人常常在人生的黑暗中摸索前进,有的为职业而操心,有的却坠入深渊,谁也不知道确切的道路。不幸的意外事件、贫穷和仇恨追逐着那些充满迷信偏见的人。点灯的人也是人生黑暗道路上的匆匆过客,他们每个人都把小火炬高举在头上,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小路上点燃灯光,活着时无人知晓,工作不受重视,随后便像影子一样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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