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25日
一
雨下得很大。
我原打算下午等到两三点的时候就往城里赶，能在夜幕以前到家，赶上妻子做的晚饭。却没预料到刚决定要离开村子，黑色的乌云就聚拢，黑沉沉的压下来。接着就是一场倾盆大雨，而且越下越大，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看来，天气预报也有不准的时候。
我站在老屋门前，看向外面，狗尾巴草在狂雨的打击下显得异常畅快，摇晃着脑袋。看这样子，雨不下到第二天是不会停的。因此，我就不得不打扰这近十年清净下来的老屋了。
我是专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回到L村的。我早就已经不认识路。幸好，L村里的人生活封闭，谁谁谁，某某某住哪里，家里发生过什么事，过年回家赚了多少钱什么都知道。我通过一番打听，左弯右拐，终于在一条狭长的小道尽头一眼就看到那生长在老宅院中高大的活了二十多年的槐树。
自从全家迁到城市以后，也几乎再没有回来过。这老屋失去主人，看来混的极差，像是很不受待见似的，被左右邻居都以后墙相对，谁都不搭理它——农村富裕了，大多数人家都拆了旧瓦房，在原先的地皮上建起了风格迥异的洋楼，两层，三层。而且在这老屋唯一的大门前面还被筑了一层高墙，越过头顶。它真的可以算是孤零零的坐落在那里了，就像是被人们遗忘的旧社会。
老宅不经打扫，院子里遍生了野草，都有膝盖那么高。槐树的枝子也肆无忌惮的生长，掩映了院子大半的空间，人站在那里看去总觉得有些阴森和诡谲。老屋也显出破败不堪的样子。顶上面的瓦片风化掉落的厉害，外面的红砖也到了拍一拍就能化作灰尘的时候。两扇木门早已朽坏，被不知道谁的卸去了一只，另一只则勉强的耷拉着，挡住屋子，看看也快要倒掉了。
我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只是办事回来，顺便站在外面瞧它一眼。
正当我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天空乌云密布了起来，雷声轰隆作响，不多时便下起了豆大的暴雨，落在地上，络绎不绝了起来。我只得狼狈的仓促推着摩托车朝院子里赶。刚到，外面就像筛豆一样哗哗的热闹了起来。
二
我掏出小米手机，给妻子发微信:“今天回不去了，你和孩子吃完就先睡吧！”之后才不情愿的环顾这屋子里，四处都有被虫蛀和风化的痕迹，但幸好还结实，没有雨能渗进来。
朝里面借着手电筒的灯光晃过去，可以看到地上生出的苔藓，墙脚结出的蜘蛛网。最要命的是由里而外散发出的一股刺鼻的霉潮味，我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和反胃。
便不得不停住脚步，将里面的空间让给在这居住了近十年的屋主。
我燃起一根烟，叼在嘴上，开始思考这一夜该怎么度过。躺在这样潮湿的地上在炎热的夏天里尚且不行，何况现在还是秋天，而且又赶上下雨。那么只能去向村里邻近的人借些棉被。
我打开摩托车的后厢，从里面提出一条折叠的格子布油伞。这是我的妻子放进去的，她做事细心谨慎，总是能在远行的时候带一些在我看来完全用不到的东西，可当真正遇到突发事件情况的时候，这些东西却往往都能对我帮上极大的忙。因此在这些事情上我不得不感谢她。
我踩着泥路，鞋子湿透了，出了这条道。便敲响目所能及的第一户人家。没有人开门，可能不在家，又或是在屋子里没听见。算了，我又急走了一阵，现在这个时候，路上基本没什么行人。逛了三四户，要么是不开门，要么就是说家中没有剩余的地方住和棉被，婉言拒绝。
我开始慢慢的绝望起来。
在我决定敲响第七户大门的时候，从里面探出了一位年轻的妇女。在我恳切的说明来意，并且有所请求的时候，她显然用一种惊讶的眼神看向我，不可置信的问:“住在那种地方……”我看出她把后面想说的话咽下去了。
她犹豫了一阵，说:“先进来吧！外面的雨挺大的。”
我怀着一丝侥幸跟着她进去了。到了客厅，一个老女人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吓了一跳，站起来，不客气的问我是谁？干什么的？怎么进这里来了？我便立刻恭敬的说明来意。老女人将我又打量了一番，就骂骂咧咧的走到了里间，年轻妇女也跟过去了。
等了大约十分钟，老女人才出来，手中多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掷在我的面前。
我挺尴尬的离开了这里。在路上，我猜测:“那个年轻妇女一定是那个老女人的儿媳，错不了了，他们家的男人一定是出外打工，村里人的经济来源基本不就靠这些。只是这老女人对待我的态度未免让人气愤……。不过，仔细想想这也难怪了，我一个大老爷们，突然在这种时候进到他们家里，而且还是一副生面孔。他们家又没有男丁，换成是我也都要警惕了。”又回想之前敲门的冷遇，也只得苦笑，心中释怀。“至少棉被总算是借到了。”
等赶到老屋的时候，我的外衣裤早已经全湿透了。
我将木板拆下来，垫在靠外面通风的地上，上面铺着棉被。有些薄，但熬一夜还是勉勉强强可以的。我随便吃了点之前剩下的冷馒头就简单的躺下，静静的聆听外面撞击地面的哒哒声。我掏出小米，翻看朋友圈中妻子与女儿站在一起的合影。大约等到五点半的时候，雨势就稍缓些，我才伴着淅淅沥沥的安眠曲，也渐渐的进入梦乡。
三
当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半了。我是被临近窗户旁的那颗大槐树惊醒的。
秋季的风甚紧，这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槐树的叶子却被刮的刷刷响。这声音将我从睡眠的温床中拽出来，拖到冰冷的现实中来。我突然感到胸膛里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咬似的难受，忍不住拼命咳嗽。
我从地上的纸盒中，抽出一根烟，点燃，长长的吸了一口。胸腔的症候渐渐平缓了许多，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堵着，像堵墙一样的难受。我又试着使劲咳嗽了几声，但那堵东西终究没有被咳出来。我也终于全没了睡意。
我顺着目光，朝这门外的老槐树看去，它像是发疯了一般，拼了命地在狂风中使劲摇晃它那硕大的头颅。
等等，这是什么东西？
我打开手电筒，借着灯光，看见在我躺卧的木板下边，对照着大门中央位置的水泥地上有一个黑点。我蹲下来，不敢置信的朝地上细细端详，是一只死去的麻雀，而且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只，每只躺卧的姿势都一样，大小也一样，呈一字形，延伸到屋子的黑暗处。身上都还未见腐烂的痕迹，死去的时间看来不晚，但却散发着一股未知的臭味，又像是死了很久的样子。我不得不捂住鼻子。沿着尸体摆放的位置数去，一共19只，不知道这个数字代表着什么意思？
按理说，院子关的甚紧，这一条路也没有谁会走。这死雀是怎么回事？我将灯光照向外面，除了自己的脚印以外，院子里阴森森的，只有地上膝盖高的野草和老槐树的叶子随风摇摆，显得骇人外，再没别的，我赶紧缩回身子。
我的后背感到一股凉气，冲进了脊骨。我咽了口唾液，胸膛起伏的更厉害了，轻咳了几声之后，想:“难道我这是见鬼了不成。”我又好奇的将灯光朝死雀的方向晃过去。发现它们似乎都睁着眼珠，朝我这里阴测测死一般的望过来。我吓的手电筒掉落在了地上。
我哆嗦着又夹出一根烟来，打火机响了几下，没点出火。在第四下的时候，才从上面冒出一丝火星。勉强闻到了烟草味后，我才渐渐的恢复了一些冷静。
我对自己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相信这些东西，一切都得有科学依据的。”我有些鼓起勇气，从地上捡起一根细枝，忍着腐臭味和莫名的恐惧将距离最近的一只死雀翻了个身，我的心里也燃起一丝复仇的快感。我嘲笑道:“这也没什么吗？”
当我眨眼的功夫，再朝那边看过去的时候，那之前翻了身的死雀又恢复了原先的姿势，朝我这边轻蔑的斜视了一眼，它的眼神像人。
我努力保持镇定。在吸完最后一口烟的时候，决定亲眼看到死雀翻身这诡异的一幕，否则决不相信。我哆嗦着，怀着紧张的好奇心，上下牙齿拼命不听使唤的碰撞。我提起十分的精神，将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的注视着这群可恶的小东西。
诡异的事情当真发生了，那是更恐怖的一幕。那只被我挑翻漏出洁白毛茸茸胸脯的死雀，竟然扑打起了翅膀，一跃飞到了半空中。
天哪！它不可置信的飞起来了。
带着那股腐臭味，它直线朝着一块长着青苔的墙壁上撞过去。其他的死雀也都一样不可置信的飞起来，简直就像是被牵线的木偶般，诡异的身不由己般撞得身体支离破碎。房间外边老槐树叶子唰唰的沉闷的响，里面则是死雀骨肉蹦蹦蹦的诡异而骇人的撞击墙壁声。
我身体哆嗦，心脏扑通扑通跳的更厉害了。我赶紧把身体都捂在被子里，感觉到死雀的身体的残片砸在了被子上，我再不敢动弹一下了。
人哪！不管他处在什么环境中，越是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就越是能引起他们的好奇。我在惊恐之中，也不忘记掀起一点被子皮，打开灯光，朝四周望去，看到死雀的一部分尸体落在地上，却也仍然像活着那样拼命的乱动。
我又重新捂上被子，将自己裹紧在里面。胸口又痒得难受起来，忍不住，捂着嘴咳嗽着。
撞击声静下来了。
此时我哪里还有睡意，只是渴望天明。我在大口喘息中竖起耳朵仔细的聆听周围的声音。
外面的秋风还是刮的那样响，树叶声屏蔽了空气中凝固下来的寂静。我似乎在这诡异的氛围中隐约听见屋子里走动的声音，没错，那是人走动的声音。但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住在这么破败的地方？我又一次的忍不住好奇，颤颤巍巍的漏出一双眼睛来，环顾四周。我恍恍惚惚，仿佛窥见在黑暗中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冒出了头来，一个长着獠牙，血淋淋的女鬼朝我缓缓的爬过来。我惊吓至极，连忙缩回被子里。听到外面诡异的走路声仍然不远不近的在耳边咚咚的响。伴随着刺鼻的霉潮味越来越浓，脚步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了，而且还夹杂着一种死物的腥气。我捂住鼻子，但也不行，味道越来越浓重了。胃部一阵一阵的翻搅，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欲望。
这该死的好奇心，我本应怀着胆战心惊掩好被子，就这么强行忍耐，等脚步的声音远去，再探出头来呼吸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只要再多熬一小会儿，天就大亮了。但我偏偏却拿出手电筒开到最小的光，朝声音处照过去。当时我一定是被这难闻的气味薰的神经错乱了。
天哪！我看到了什么？
女鬼消失不见了。有两个鞋子上沾满血的人，每走一步都留下鲜红的印迹。斧头上也滴着血，拖在地上。瘸着一条腿快速朝我这里走过来。天哪！他朝我这边走过来了。
我不敢往上看，只得重新钻回被子里。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突然，头部受到重创，嗡的一声，我眼前一片白茫茫，身体像是脱离了沉重的负荷般，如同一片树叶缓缓悠悠的倒下来，嘴巴微张。瞬间失去了意识。
……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一缕阳光照射在我的脸上，我揉揉眼睛，立刻想起了夜里发生的事，不管三七二十一，鞋子也没顾得及穿，就急忙跑出老屋。倚在墙壁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发现夜里咳嗽的症状已经离奇的消失了。
我又重新审视这老屋，它像腐烂的尸体一样坐落在那里，里头是累累的骨架和散发着窒息恶臭的五脏六腑。它的尸体一样的上面散发出一股陈旧的不详的腐臭。在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怒吼和膨胀后，终于又安静下来，静静的坐落在那里，如同坟墓。
我的心中仍然惊魂未定，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贸然的闯进这种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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