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输入“1+1”，机器会立即告诉你唯一确定的答案。你输入“男人+女人”，机器就沉默了，这个问题拥有无穷的可能。
人们发现，这个世界具有深刻的不确定性——就算是一个人，他的内心深处也是一片不可知的汪洋大海。更大的偶然性是，没经过自己选择，人们就被莫名其妙地抛到世界上来，用尽一生寻找生命的意义——其实这个答案早就存在了：
很久以前，一个拥有高度智慧的种族制造了古往今来宇宙第二强大的超级电脑"深思”，并向它提出一个问题：什么是“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的答案”？（这个种族文明程度是那样的高，以至于除了思考这类终极问题就无事可干。）“深思”花了750万年来计算这个问题，并最终得出了一个无比确定的答案：42。
这是道格拉斯·亚当斯在科幻小说《银河系漫游指南》中讲述的一个故事。关键不在于找到答案，而在于理解你所提出的问题，不在于追问答案是什么意思，而要去追问你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不是吗？有些矛盾？矛盾是智慧的代价。
正因为这个世界有太多无法确证的事物，才会产生文学。面对着世间种种，人们困惑着。文学家呢？比一般人更困惑，因为他们更敏感。所以他们通过写作来帮助思考，用文学去解释和回应这个世界。
作家们说，正因为我不知道它，我才要通过写作去认识它。有时甚至作家困惑到连自己写作的缘由也不说不上来——2007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多丽斯莱辛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写作，它只是我不得不做的一件事。”
世界的不确定性，这便是文学的源泉。通过写作去认识世界、认识自我，这便是写作者的首要任务。
文学不是科学，无需去穷尽外部世界所有的可能性。写作者要做的是离自己近一点，再近一点，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明白什么是自己不得不写的东西。诚如叶芝所言，如果写作的冲动来得不像树上长叶子一样自然，我情愿它不来。真诚是文学的最高律令，文学最根底的力量在于真诚，文学最高的品格在于真诚。
“如果不写作，我的脾气就会变得不好；如果我非停下来不可的话，我很可能就到马路上瞎逛，把我心中的故事大声地说给自己听。”多丽斯莱辛说清了什么是不得不写，什么是真诚。
很显然，写作上的真诚不能仅仅理解为现实主义。当读到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卡尔维诺《在树上攀援的男爵》或乔治·奥威尔的《1984》这样的作品时，你在超现实的外衣下不难看到作家们的真诚，看到他们对世界的深切关注和独特理解。
真诚也绝不是仅指对自我小爱小痛的抒发，这样的文字被称为“牙痛文学”——你自己感受那样鲜明，别人读了却觉琐细无味。不懂得这一点，就走不出“校园文学”的小圈子。作家们也写爱情，但却是把爱情当做“整个世界的一片叶子”来写——如果整个世界是一棵树的话,“说清楚了爱情，也就说清楚了这个世界。”同时，要说清楚一片叶、一朵花，也要借助整个森林的映衬。这正是一个奇妙的循环。
散文是真实记录，小说是虚构叙事，然而，小说比散文具有更高的真实，就像诗比历史更真实一样。——当然，写作难度也就更大，不过却值得一试，写作不就是一种灵魂的冒险吗？一个人写到一定程度就会觉得，散文已经不足以表达内心的丰厚和复杂了，写作者们在这里分道扬镳，有的进而写诗，有的进而写小说。要说清楚一个世界的丰富，散文有些力不从心。
所有写作都是以往作品的回声，所以，阅读经典是写作者的必备功课。爱默生提出了三条读书准则：“第一，决不阅读任何写出来不到一年的书；第二，不是名著不读；第三，只读你喜欢的书。”文学经典总是丰富而纯净，为我们提供了骄傲的写作标杆。
千百年来，不管世界如何喧闹，人类传承着只有通过安静阅读和创作文学作品才能体悟的意趣和境界。文学的读写者未必是安静的人，但都有一颗会安静的心。当安静的心与好的作品邂逅时，那种喜悦正如里尔克写下的诗句：“我认出了风暴而激动如大海”。
超级电脑的故事还有下文：古往今来宇宙第二强大的超级电脑“深思”觉得自己算出的答案有点超出一般人的理解能力，惭愧之余，制造了古往今来宇宙第一强大的超级电脑，让它进一步解释“42”这个答案的含义。"深思”对高智慧种族描述说：“这台电脑，连它最基本的操作参数都是我所计算不出来的——但我将会为你们设计出来。这是一台能够计算出这个终极问题的答案的电脑，这台电脑具有无限和微妙的复杂性，有机生命本身将会成为它的操作母体的一部分。你们自身也将会以一种新的生命形式投入到这台电脑中，去操控它的为期1000万年的程序！是的！我将为你们设计出这台电脑，我甚至将为它取好名字。它将被称为……地球。”
据说，关于“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的答案”这个问题依然在地球这部电脑上处于计算程序之中。恐怕在答案揭晓之前，文学还不会消亡。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