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妃在万书宝库晕倒的消息,不消片刻,便传到了天宫各处。
太子殿下公差不在宫中,天君、央措大殿下和乐胥娘娘急急忙忙赶到了洗梧宫。众人赶到时,白浅已经醒了,药王正从紫宸殿中走出来。
天君开口便问道:“药王,太子妃情况如何?”
“回天君,太子妃脉象和缓,只是有些细弱。忽然眩晕,想必是大婚连日忙累,气血虚亏所致。只要多用些补养气血的膳食,注意休息,就无大碍了。”药王恭敬回禀道。
乐胥把药王拉到一旁,低声问道:“药王,白浅可有喜脉之像吗?”
“呵呵,娘娘,您也深谙诊脉之道,这喜脉是最易确定的,老臣诊脉日久,若是喜脉,岂会诊不出来?”药王摸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缓缓劝道,“娘娘莫心急,太子和太子妃成婚不久,且太子妃现下气血有些虚亏,也不适合即刻有孕,还是先将身体底子调养好,来日才能顺利诞下麟儿啊。”
天君对着身后自己的近身随从吩咐道:“去落金库中寻些上好的高参、元胶和进补药材,给太子妃送过来。”说罢神情严肃的转身走了。
药王也行礼告退了。
乐胥对央措道:“你先回去吧。我进去看看白浅。”
乐胥走进紫宸殿寝殿,白浅看到她要起身,乐胥紧走几步,到榻边按住白浅,温和道:“不必起来了,多躺会儿吧。好好的,怎会晕倒?夜华不在宫中,凡事你得多照顾好自己,也免得夜华在外分心。”
白浅看着乐胥,顺从道:“多谢母妃关怀。白浅无碍。想是近来没有休息好。母妃不必挂心。”
乐胥有些会错了意,笑道:“你们年轻人刚成婚也是正常,天君、你父君和我,也都盼着你们早日有孩子。只是也别不顾惜身子,太过乏累了也是不好。”
白浅一听,知道乐胥想错了方向,满脸通红不自在起来,:“母妃,不是您想的那样……我……”
乐胥笑容满面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好好,母妃都知道。你休息吧,母妃回宫了。”说罢也起身就离开了。
白浅愣愣地出神,有些心思烦乱。
她自己知道,她和夜华的感情已经渐行渐远,随着大婚,曾经的往事隔阂,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愈发清晰的横在了二人之间。可天宫众人,却盼着他们天长日久的过下去,生儿育女,承继天位。这般境地,日后要如何生活下去?
这婚是她自己允的,她不怨任何人,只怪她自己太愚钝,明白的太晚,既辜负了夜华,也伤害了师父。
事已至此,她不想让任何人因为她的愚钝而背负苦痛和代价,她自己的选择必是要自己来承担的。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错错错,莫莫莫!……
“父神嫡子墨渊偕座下十七弟子司音,双双归隐……”,史籍上的文字,如同一块烧红了的烙铁,一遍遍烙过白浅的心头,滚烫、碾碎、痛不可抑。
七万年前的那场旷日惨烈的两族大战,师父生祭魂飞魄散的惨痛经历,自己偷带师父仙体避世青丘的惊世之举,这一切,原来,史籍上是这样记载的。
这样波澜不惊的文字下,若不是身在其中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当时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和悲痛欲绝。
“双双归隐……双双归隐……”,白浅喃喃的反复的念着这四个字。
如果七万年前,师父没有元神生祭,而是真的带着还是司音的她,双双归隐,人生该多么岁月静好!
可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这四个字背后,却是她白浅绝望等待的半个人生。
岁月荒芜,生命黯淡,那种痛,那种伤,无法想像,不堪回首,以至于今日蓦然触及,她会心痛昏厥而不能自控。
白浅伸手轻轻按上自己的心口,取血处的伤早已结痂脱落恢复许久了,只留下一道暗红色的伤疤,却是去不掉了。
折颜说,九尾狐族的心头血取得久了,血丝已经沁渍进了刀口的皮肤里,长好了也去不掉了,这是比红莲业火更难去掉的痕迹。
这伤疤,白浅却是从未想过要去掉的。以前她是不大在意是否难看,现在,这伤疤,就是她陪伴师父那七万年的最好的见证。
七万年,那么漫长的等待,她等回了师父,却又错失了师父。已经无法再更多的奢求得到什么,这心口的伤疤,也成了唯一能留住的那七万年的印记了。
摸着这伤痕,白浅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七万年。彼时,绝望等待,尚有希冀可存。此时,心意明了,却已物是人非。
白浅的心,如同被扔在高山绝顶的孤独雏鸟,就要慢慢覆灭。
歇息了一天一夜,白浅还是一直神思惫懒,情绪低落,凡事提不起精神。
今日,从晨起到午后,她一直坐在紫宸殿临窗的贵妃榻处,望着窗外,默默沉思,手中,总端握着一个青瓷色的茶杯。
窗外有几棵桃树。奈奈曾告诉她,这是大婚前太子殿下特意种下的,只因太子妃喜爱桃花。只是,种下时日尚短,光枝秃干的,连桃叶也不多,也没什么好看的景致。
奈奈一直安静的侍立在白浅身旁。私下众仙娥都悄悄道,太子妃一直看着窗外的桃树,是在思念太子殿下。可是,只有奈奈能感觉到,自己的主子,并非看的是那桃树,主子的眼神,掠过了桃树,好像看的是天宫外的某处远方。
这两日太子殿下不在宫中,太子妃体弱静养,宫中的仙娥除了轮流当值谨慎侍奉,便多了许多私下闲话的空暇时间。
奈奈现在已是紫宸殿的领班仙娥,虽为太子妃的贴身侍女,身份明显提升,但她来自下界仙山,为人素来亲和周到,在这洗梧宫一众仙娥中也是人缘甚佳。
这一日,奈奈听闻了关于昆仑虚的消息。她知道娘娘拜师昆仑虚,素来关心昆仑虚,便想要告诉自己的主子。但主子体弱静养,又觉得也不是大事,不好扰了娘娘,便放在心里,有些踌躇。
“奈奈,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说?”白浅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她看出奈奈似有心思。
“回禀娘娘。也没有什么大事。奴婢只是听闻了个关于昆仑虚的消息。奴婢想娘娘素来关心昆仑虚,应该讲给娘娘知晓,但又怕扰了娘娘静养,是以有些踌躇。”
“说来听听吧。”
“娘娘,奴婢听闻,前日中曲山白角骊族石梓君主的君后带着长公主,去了昆仑虚小住养伤,说是长公主在平叛中受伤,需要借助昆仑虚的龙气恢复。”
“还有什么?”白浅听了心里倏然一阵不舒服,语气却仍旧平静淡然的问道。
“也没什么要紧的了,娘娘。只是仙娥们闲聊说,白角骊族的长公主很有姿色,也是四海之中不多见的美人。不过,奴婢觉得,有娘娘在这儿,四海八荒还有谁敢当的起‘美貌’二字啊,不过是仙娥们没见过,瞎传罢了。”
奈奈想了想,还是压住了听到的仙娥们说的“白角骊族长公主美貌不凡,上阵杀敌英姿飒爽,既然被墨渊上神允许住在昆仑虚养伤,也许借养伤之机能得上神青睐”之类的闲话,觉得这些话都是长舌之言,若说与娘娘听,没得凭空搅了娘娘的清静。
“嗯。本宫知道了。我昆仑虚一向有待客之道。我师父对于有难求助的人,也是素来愿意慷慨相助。这没什么。”白浅这话,说的很是不以为意。
“娘娘说的是。奈奈也是这么觉得。娘娘,您累了吧?奈奈这就去给您冲茶过来。”
奈奈正要转身,却见白浅双眉颦蹙,抬起左手抚上了眼睛。
“娘娘,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奈奈近前跪下,扶住主子手臂,急问道。
白浅也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只觉得双眸疼痛,视线有片刻的模糊不清,不过只短短一瞬,眼力又恢复了正常。
她拍了拍奈奈的手,安慰道:“本宫无事。想来是昨日气血不足晕倒,刺激到了眼睛。现在没事了。奈奈,本宫刚才的眼睛不适,不必说与任何人知晓。”
“娘娘,您眼睛真的没事吗?不然传召药王来看看吧。”奈奈知道主子为素素那一世的剜眼之痛,这也是她心里最替主子痛心的地方。
“不必了。依我的吩咐做。”白浅的语气不容置喙。
“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主仆二人刚落了话,随着宫门口守卫的跪见声,夜华玄色的身影如风般走至白浅面前。
“浅浅,怎么会晕倒的?现在感觉如何了?”白浅还未回过神来,已被夜华一把揽进了怀里,耳边传来他急切的问询声。
白浅稍微用力想要挣开夜华的手臂,却不想夜华力道很大,难以挣脱,只得委婉地说道:“夜华,我无事了。你先放开我,我们好好说话。”
夜华听罢慢慢松开了手臂,和颜应道:“好。”待坐下后,又极是温柔的说,“浅浅,我在北海听宫中来人报信说你昨日在万书宝库晕倒了,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么?现下还有哪里不适吗?”
“夜华,我是连日没休息好,一时疲惫才晕倒了。并没有什么大碍。药王也看过的。你不必担心了。”
“药王那我先前也派人问过了。只是没见到你,终究是不放心罢了。”夜华眼神灼灼地盯着自己的太子妃,平素严肃深沉的太子,此刻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深情。
白浅感觉到他的眼神热切,却不想面对,只想避开,只得低头端起青瓷茶杯,抿了口茶。
“这茶杯雅致的很,浅浅,是你带来的陪嫁之物吗?天宫这些器物想来不合你意吧。”
夜华自小便被视作天族太子培养,这识宝辩物的眼力见儿,还是有些的。这茶杯,不是天宫之物,一看也不是凡品,他便想当然的认为成了青丘的陪嫁了。
白浅想了想道,“这茶杯是我心爱之物,以后我喝茶都用它了。”
夜华望着白浅,温和的笑了。对她,他现在总是依顺的。
自己这位太子妃,四海之内都要尊称一声“姑姑”,严格论起来上神阶品来,他自己都是要向她行叩拜大礼请安问好的。
自从她想起了素素那一世的记忆,虽二人也经历了斩杀擎苍、再封东皇的生离死别,她也不计前嫌的履行了婚约,嫁给了自己,可,终究是中间有了隔阂嫌隙。
以前,曾盼着她记起那些回忆,因为那是二人最甜蜜的时光。可是,又怕她记起,甚至想要她永不记起,因为她敢爱敢恨的性子,一旦计较起来,自己真不知该如何解释、如何平复。
原盼着大婚后自己倾心待她,努力弥补过去的过错,二人能够恢复像最早那样的快乐无间。
可是,那些伤痛不堪的往事,虽然谁也没有提起过,这无形的隔阂,却真真实实的能触摸得到了。
越是日日相处,越是感觉的真切。越不提,越真切。越真切,越无力。
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对此,夜华有深深的无奈和担忧,甚至恐惧。
夜华垂首喝了口茶,思绪百转,默默无语。
白浅凝视着自己的茶杯,想着自己的心事,也没有说话。
二人各怀心思,紫宸殿中安静的有些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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