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

2016年的中秋节是在湘西古丈高望山度过的。

古丈县是我的大学同学向功平的家乡，学工科的他在家乡种起了茶，而且是获得欧盟认证的有机茶。同学们去年就吵着要到功平的茶园看看，因着俗务缠身未能成行。而今年无论如何是要去的，去的日子恰在中秋节，如果天公作美，高山赏月应是另一番景致吧？

出了张家界火车站，功平已经等候多时。驱车到功平位于古丈县城的妙古金茶庄稍事休息，等重庆到来的同学聚齐，一行十人向功平的茶园——高望山进发。

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上，车子一直在半山腰间盘旋。山上植被茂密，森林似乎是泡在云雾中，路边时有小花点缀。在这仲秋时节能看到各色奇花异草引颈傲霜，引逗女生们时不时地指点惊呼。功平说林黛玉是上不了高望界山顶的！林小姐悲春哀秋，视花如人，怎能见花瓣落地？香沉泥土？必是一路葬花，怕是不到半路就香消玉损了。江南雨水丰沛，岩石缝里稍有集土，就成了各类植物的生命地。但见石缝里伸出的蓬勃的生命，岂不是湘西人性格的真实写照？

两个多小时的爬行，车子拐进了一处院子，未开车门一阵浓郁的芳香扑鼻而来，桂花！下车后循着馨香找到了那颗金桂树，树干有碗口粗，绿盖如伞，树杈间盛开着橘红的碎花，米粒般的蕊释放出醉人的香。

等待晚饭期间，辛苦的男生们坐在凉棚下叙旧聊天，几个女生漫步林间，低语话衷肠。时有山风吹来，松涛阵阵，远望群山环抱，“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晚霞中弥漫在山间的云近处蔚蓝梦幻，远处淡黄与天连接。 再低头却见树影斑驳，透着树缝望去，东方一轮明月如飞镜在天。月，如期而至！天空一片静谧，似乎风也停止了吟唱，蛙也暂歇了歌喉，地球也停止了转动。树落下了裙裾，山仰望着她，云飘着丝带烘托着她。她就那样熠熠生辉，俯瞰人间。

月是故乡明

月，总给人以神秘的感觉。从傍晚时分的影影绰绰，到黎明前的若隐若现；从犹抱琵琶羞遮面的弯月到明镜悬空的满月。地球的这颗伴星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时常变换形姿，妩媚动人。而到了中秋时节，阵阵秋风吹尽了夏日的云雾，真个是“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月也更显明亮。引多少文人墨客抒发胸臆？多少痴男怨女在绰绰的月光下，借着朦胧吟诗填词，倾诉衷肠？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以景托情，从此凡间事无忧。李白“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是多么豪迈？杜甫“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道不尽的无奈，说不完的乡思。而那对痴女在“凹晶溪馆”联诗，“药经灵兔捣，窗灯焰已昏。人向广寒奔。犯斗邀牛女，乘槎待帝孙”。湘云的一句“寒塘渡鹤影”让黛玉又叫好，又跺足，竟要搁笔。思忖半日方对得“冷月葬花魂”。

饭后同学们坐在凉棚下叙旧，桌子上摆着月饼、花生、瓜子，每人面前一杯高山崖茶，是功平茶园的产品。晦魄环照，秋风阵阵，金桂飘香，伴着蛙鸣那月更显碧辉清冷。茶水已经泡到二泡，月已上枝头，只觉不是正圆，问了才知今年的月是十七正圆。这也应了那句月满则溢的道理。

这时，张奎缓缓的男低音响起，是屈原的《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橘颂不仅属于屈原，也属于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功平的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张奎的秉德无私，更壹志兮。岂不可喜？

我走到桂花树下深深地呼吸，穿肺的香溢满全身，思绪也飘渺起来。故乡也该是皓月当空吧？儿时的月似乎更亮一些，更温柔一些。母亲总说“八月十五晚上过”。走亲戚只要晚上之前把礼物送到就可以了。我家里逢年过节到亲戚家行礼总是我出面，礼物不过是牛皮纸包裹着的两包点心，表面再覆一张红纸以示喜庆。到了晚上，母亲会在院子里支个小桌子，桌子上摆满了月饼、干饼及各式水果。月饼是五仁儿的，公社供销社食品厂自产商品。大块的冰糖咯的人牙疼，桔丝入口有丝丝苦味，尽管那时没有零食我亦不爱吃月饼。干饼应该是宛东地区特产。将小麦面粉加进适量的盐和匀、醒透，切成小剂子，一张一张擀成均匀的薄饼，擀面饼时撒上茴香、藿香，面皮擀成了在表面撒上芝麻，小火在锅里慢慢地炕，一直到两面焦黄。干饼酥脆香咸，一口咬下去掉渣，而且便于储存，每年母亲都会做很多干饼给我们做零食。水果有苹果、梨、柿子、葡萄，这些平时难得一见的水果母亲会给每人分几个。分了水果我会尽快吃完，而姐姐总舍不得吃，弟妹们水果吃完了，她会让我们享受她那一份。边吃月饼水果边讲故事，自然是嫦娥奔月的故事，母亲指着月中的黑影说，那是吴刚在月中砍桂花树。故事讲完了，做接龙游戏。常常是姐姐卡壳接不下去，母亲就叹气。有时也就着月光玩扑克牌，主要是二十四点。母亲发牌，看谁先算出二十四，我赢的次数多一些，最后就罚姐姐收拾桌子打扫卫生。

那时也不知为什么，我小小的年龄心事特别的多，一个人坐在小凳子上支着脑袋望着明月，想着嫦娥抱着小兔子住在广寒宫里该有多寂寞啊？只有八月十五这一日把广寒宫收拾一番，点亮所有明灯。这样月亮更圆更大，照亮苍穹，让她看到后羿。

想想这些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诗圣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故乡的月也是明亮如昔吧？故乡的小院仍在，院子里也有一颗碗口粗的金桂，每年桂花飘香时节大路口都能闻到香味。只是时过境迁，那个讲故事的人奔了广寒宫去喝吴刚的桂花酒了，姐弟几个也各奔东西，相隔甚远。此时如有灵犀应是“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