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回来没有几天就下雪了。
扬州虽不是北方,却依然会在每年飘几场雪,预示着冬天的存在。这个坐落在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小城仿佛永远的四季分明。在夏天里有着南方耀眼的太阳,在冬天里有着朔风吹散的大雪。它仿佛一座岛屿,在不同的季节如同候鸟一般不断地迁徙,在地图上发生轻微地位移。
天气预报里持续不断地发出寒潮来袭的预警,但原本预计下雪的那天却是一个艳阳天。晚上的时候,我坐在电脑前做着校媒的微信文案,整理完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打开窗户原本想透一口凉气,却意外地发现下雪了。
那个夜晚或许是因为喝了咖啡的关系,并没有什么睡意。我关了灯,躺着床上,看着窗外,风应该很大,把雪吹得到处都是,弥漫了整个天宇。房间里暖气很足,一点也不冷。天空是猩红色的,透进来的光让房间不那么昏暗,每一个物品都可以看得见它清晰的轮廓。我裹着被子,耳朵里是许知远《单读》的声音,那一期是他的《一个游荡者的世界》。他讲着他的旅行和生活。旅行中的跋山涉水和萍水相逢或许日后回忆起来都会让自己莫名地动容与怀念。至于旅行的意义,正如加缪说的吧,旅行中最有价值的部分是恐惧。Passenger的《Travelling Alone》伴着他低沉沙哑的声音,仿佛让整个夜都变得安静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只是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阳光肆意了。最爱冬天这样晴朗的天气,在寒冷中保持着清醒,深吸一口气,凉凉的空气就会弥漫在肺里,呼出来的热气可以清晰地看着它长长的轨迹,漂浮在空中一会儿,然后又散去。太阳照在身上有着恰到好处的温度。每到这个时候,我总喜欢呆在阳光房里,懒洋洋地看书,累了就眯起眼睛来看一会儿太阳。下了雪后天空总是很蓝,纯粹的如同被水洗过了一般,哦不,那是雪。
这次读的是阿列克谢耶维奇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这本书读得断断续续,从第一页开始胃就一直在搅动,呼吸深浅不一。但我却没怎么落泪,仿佛它完全跳过了感性的认知,一下子猝不及防地深入到心脏里去。我不时停下来望着外面的积雪和太阳,来平静着自己,然后陷入长时间的失言和心有余悸。过了一会儿再重新拿起。真相如此,不断地看到其中的残酷和悲伤,又想不断地去了解它。
寒假归来生活节奏一下子被打断了,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好像一晃一个下午就过去了,一个人坐在电脑前面,网页被刷了好多遍,感觉不再会有动态出来。只是无意间找到了许知远音频里那篇《北岛就是那个岛》,愣了很久。
我戴着耳机听着许知远在聊北岛,聊《时间的玫瑰》,聊那些诗人,那对我来说,他们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周围好像都安静下来,我关了电脑显示屏的开关,仿佛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只有许知远的声音通过电流传递过来。
已经是黄昏了,屋里有些昏暗,我就静静地坐在那里,通过窗子看着外面的时光如同金色的光线不断地在墙上移动着。某一刻甚至觉得连时间也毫无意义。正如北岛所说,艺术家将死,但他们所经历的生活的幸福却是永恒的。昨夜下的雪在屋顶还没有融化,看上去一片纯白,屋顶上面是天空。被夕阳的光染成了柔和的橘红色。莫名地想起了北岛那句诗“你顺手挽起火焰,化作漫天大雪”,无端地契合着当下。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我才能不那么慌乱,心平气和地去做一些事情,读完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书已经是凌晨了。太过于震撼与惶恐,一直不能入眠,如同终于窥视到历史中某一个溃烂的伤口,同时感受到切肤之痛。于是去找马同学聊天,此时的他正乘着火车从天津南下。
我们常常这样,对于一些事情或感受会分享一些深层次的思考与看法,或许毫无结果,但讨论的过程里会使内心宽慰许多。我记得有一次深夜,他突然问我,你觉得文学的最终归宿是什么。我说是人啊。只是聊了很久解释不清。
或许阿列克谢耶维奇的这本书可以更好的诠释这一点。其实切尔诺贝利之前在我的脑海里并没有什么印象。历史中好像从来都没有提到过,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直觉得当下的历史多少有些政治化,我知道几几年苏联解体,哪个领导人推行了什么政策。却总是忽略了关注历史中的个人。
那本书里面有一句“(苏联)我们的国家不在了,但我们还在啊。”,读着地时候异常震撼,每一个人都是独立存在的个体,那些纯粹的孩子,那些坚守故园的老人,那些清理人的妻子,都有自己的爱情与生活。他们叙述里包含着恐惧与天真,远比那些冰冷的数字和写着“最高机密”的文件更加贴近于真实。或许这正是文学超越历史的地方,也是超越政治的地方。它的最终归宿是关乎人本身的。关于人性与人心,关注每一个人的生命与情感。文学更有一种贴近心脏的温度。
他发来一幅外面的夜景,全是黑色。然后说,真正重要的东西,是用眼睛看不到的。我说我知道。那一夜,扬州依然漫天飘着大雪,切尔诺贝利也在飘雪吧。也许天气预报没有告诉自己当下的气温,但我们每个人都会感到冷。
大雪过后的几天,与柒夏和倩茹一起吃火锅,当时外面零下七度的天气。我裹了条围巾就义无反顾地出去了。这算是寒假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门,我把车骑得飞快,不用担心自己会迷路。周围的街道都是同自己的记忆一同铺建起来的,它们让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安全感。
三个人聊了很多,聊着附中消失了的喷泉,聊着每一个城市的不同,聊着以前在一起现在各奔东西的那群人。柒夏偶尔提到一个名字,我愣了一下,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会儿,印象模糊。有一些都不记得了。好像有些人一别就是一世。火锅热腾腾的蒸汽持续不断地向上空散去,周围很嘈杂,那些时而欢快时而悲伤的话题裹挟着我们,在当下与过去之间摇摆不定。自己如同身处于一团毛线的中间,被当下的生活与人群重重地包围着,仅剩下脆弱的一端连接着过去,时间有一种奇特的力量慢慢侵蚀着它,以至于出现了记忆的断层。
我不怎么吃辣,偶尔也试试,每一次都会被呛出泪水,眼睛发热,然后习惯大口大口地喝水,来冲淡味蕾上的刺激。果然不是一个能吃辣的人。
后来吃饱喝足的我们便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寒风凛冽,吹乱了我们的头发,阳光显得有些软弱无力。我们一边冻得发抖,将围巾裹得只露出了眼睛,一边不停地感叹着“这个天出来的都是真爱。”走过石塔寺,去了华懋的无印良品,点了两份DQ,三个人吃的不顾形象。
沿着淮海路一直走下去,从18号到180号。淮海路18号是扬中,淮海路180号是附中。我说不上来有多熟悉这条街,从幼儿园开始到高中,这条路我来来回回走了12年,我喜欢淮海路上高大的梧桐,夏天里投下巨大的阴影,让人一点也不觉得热,夏蝉此起彼伏,连成一片,秋天里喜欢踩那些落下来的叶子,木质纤维断裂的声音纤细清脆。周围的店铺一直在转让和装修,不断地换着它们的主人和顾客,唯有那些梧桐没有变,只是一年一年地长高,落叶开花分叉着枝桠。
每个地方好像都深藏着一段回忆。或深或浅的漂浮在记忆的长河里。
“你还记得他们考得好的时候,用奖学金请我们和奶茶吗?当年JJJ就在这里买到炸鸡。”
“你还记得cc翻墙出去,帮我们带煎饼吗?虽然我一直不知道他们在哪翻得墙。”
“当年jzx生日,我们好像都喝醉了,后来下午的数学考试整个人都不好了。”
“去年下雪路上也特别滑,我好像是走到学校去的。”
那些好像还记得吧。我抬起眯着眼睛看着冬日的天空,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下过雪之后,天空就显得特别的蓝,印象里去年也是如此,那时我们的教室还在实验楼的四楼,我恰好坐在窗口。那个周末的自习,我就坐在那里托着腮帮,一直看着窗外的天空,什么都没有做。梧桐的枝桠将天空切割地错落有致,时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刻刀,在树干上慢慢刻下岁月的痕迹。
重新进入附中,并没有费多少周折,门卫似乎很好说话,说了一句“你们是上届的吧”,就让我们进去了。原来的班级好像变成了高二(4)班,一点都没有我们的痕迹了。课桌椅不知道有没有换过,看上去挺像我们那时用的。门口的牌子写着“决战小高考,勇夺4A”的字样。站在储英楼二楼上看着喷泉被“挖地三尺”,总有种灰尘仆仆的感觉,灰尘在阳光里翻腾着。旗杆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整个操场的积雪还没有融化,突然想起来高三那会儿,满操场打雪仗的情景。好多老师也加入进来了。高三被统到了毓秀楼,楼前依然挂了杀气腾腾的条幅。地下车库原来停车的地方被改成了“高二(1)班”,没有车,显得空荡荡的。临走的时候,莫名想起戚老师好像在毕业典礼上讲的那句“从今以后我就要叫你们校友啦。”那时候我们都笑了,好像谁也没当回事,现在想想,好像真是这样。
从附中出来的时候,顺路去了虹桥坊。在猫空小坐,看了一会儿里尔克的《艺术家画像》,猫空很安静,没什么人,灯光和音乐恰到好处,适合着安静阅读。偶尔有猫蹭着沙发的柱子,自玩自嗨,也不怕人。
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带了柒夏一段,后来与她一起走路,她依然在我身边说个不停,而我只是静静地听她说,仿佛回到很久以前,每一个晚自习下的时候,我与她结伴而行。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她说,我听。那些日子重复了好久,久得我都觉得会一直这样下去,我骑着车子带着她跑,她会说她们家男神最近怎么了或者今天作业还剩下多少。红灯的时候,我会停下来,习惯将衣服拉链向上拉一拉,然后抬起头来看星星,扬州的夜晚有时候星星会很明亮,有时候天空会是一片猩红色,我不喜欢那样的天空。
分别的时候,我习惯把车子开得很快,想一些与学习无关的事情,比如北岛的诗,沈从文的情书,leslie的歌,那些人想起来就会莫名地热泪盈眶。回家的那条路人不多,只有路灯冷冷清清地亮着。万物静默如谜,只有风的声音,吹遍了整个街道,吹亮了整个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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