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日上午,麒麟兄弟的女儿思瑶来电话,告诉我他爸爸走了。虽然对麒麟老弟的离世早有思想准备,但得到噩耗内心还是感到非常难过,当即上网买好当天下午的车票,赶回重庆为麒麟兄弟送别。
动车一路飞驰,我的心老是平静不下来,与麒麟兄弟相识交往的点点滴滴不断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和麒麟是七十年代在忠县巴营公社插队落户当知青时认识的。
1974年是我下乡后的第六个年头了,1969年和我一道下乡的知青差不多都回城了,全公社的重庆知青只剩下五六个人了。这年4月的一天,我到公社赶场,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冉崇顺告诉我,今天下午有一批重庆知青来公社,要我留在公社,和在公司当“蚕桑员”的重庆知青周雪美代表老知青欢迎这批新来的知青。
中午在公司食堂吃了午饭,就在周雪美的宿舍里聊天,等待新知青的到来。下午两点多钟,冉崇顺来告诉我们,新来的知青在区里吃了午饭,已经从白石出发了。从白石到巴营只有十多公里,估计半小时就到。冉崇顺马上组织公社干部和准备接收知青的生产队干部一道到场口去迎接。欢迎的队伍有十多人,准备有毛主席像、国旗和锣鼓,冉崇顺安排举毛主席像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依次是国旗和锣鼓,我们空手的人就跟在锣鼓的后面。大家在场口等了一会,没见到汽车的影子,冉崇顺就招呼大家顺着公路朝白石方向前去迎接。走了几十米转过一道弯,就看见一辆军绿色的救护车迎面驶来。有人高喊“来了,来了!”欢迎的队伍正准备调头,冉崇顺一看急了:队伍一调头,不就成了“毛主席”走在最后面了吗?要知道在那个年月,让“毛主席”走在最后面可是大不敬的哟。冉崇顺急中生智,高喊一声“退”!于是,欢迎的队伍依旧保持前进的队形,敲锣打鼓慢慢地向后退。救护车的驾驶员仿佛明白了欢迎队伍向后退的意思,马上减速,跟着后退的欢迎队伍前进。到了场口,救护车打开车门,下了六个知青(三男三女)后就开走了,车上还有五个知青,是分配到临近的黄家公社落户的。
欢迎的人们帮下车的知青拿上行李,簇拥着他们来到公社礼堂。公社在这里开了一个简单的欢迎会,会上得知这批知青都是重庆医学院的职工子女,都是十六七岁的初中毕业生,看见他们神情呆滞,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禁使我回忆起自己刚到农村的情景。欢迎会后,三个男知青(蒋元华、王建筑、李麒麟)被分到坪岭二队,三个女知青(赵X、王X、还有一个记不清姓氏了)被分到杨家五队,分别被这两个生产队的干部领走了。
过了两个月,又来了一批重庆知青,也都是重庆医学院的职工子女,我们公社有六人(孙安华、徐红建、蒋邦权、周启明、郑静、张丽),分到巴岭和云岭两个大队,黄家公社有六人(黄伟光、陈宏、章乐群、吕蒙新、周平、武渝生),分到紧邻我们公社的团岭大队,这样巴营和黄家两个公社的重庆知青加起来就有三十来人。
因为同是重庆知青,又都远离家乡和亲人,大家相聚很自然的都有一种亲近感。赶场天,大家会聚在一起天南海北的吹龙门阵,我给他们讲我们所在的巴营,因东周末年巴国将军巴蔓子曾在此扎营而得名;忠县在东周末年时称临江城。当时,巴国内乱,蔓子将军向楚国借兵平息内乱,许以巴国三座城池为酬。内乱平息,楚国使臣来求践约。蔓子将军慷慨作答:“巴国疆土不可分,臣岂能私下割城。吾宁可一死,以谢食言之罪。”言毕,自刎。巴蔓子为保城池而自刎,巴国人民念其忠诚,改临江为忠州,将巴将军的无头之躯埋葬在国都江州(今重庆),七星岗莲花池的巴蔓子墓保存至今……听得大家舍不得分手,往往是相互邀约到某个知青的生产队继续吹。
老知青和新知青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其中我与蒋元华、李麒麟、孙安华、黄伟光特别要好,经常相互串门,我和伟光都会一点木工活,有时联手一起做一点家具,麒麟、安华都曾帮我们拉锯改过木料。知青在农村内心十分空虚,大家聚在一起,多数时间是弄东西吃。当时物资匮乏,不管那个有好吃的东西,都忘不了请知青朋友一同分享。记得有一次我从县城买回一瓶泸州二曲,请伟光、麒麟、安华一起分享,由于人多酒少,规定划拳赢了的才能喝;有一次碰见公社杀牛,我们买了20多斤牛肉,约了五六个知青到我家吃锅贴饺子。伟光负责擀饺子皮,安华宰肉馅,其余的人包饺子,大家兴致很高,要比一比哪个吃得最多。结果,伟光吃了四十多个饺子外加两大碗稀饭,列第一名,安华吃了二十个饺子外加一大碗稀饭,排在最后一名,我吃了二十七个饺子外加一大碗稀饭,列倒数第二名。要知道那次的饺子大得一大碗只能装五六个,四十多个饺子外加两大碗稀饭足以装满一洗脸盆,也不知那年月的人啷个这么能吃!
1977年5月,我终于告别了八年的知青生涯,回城参加工作。临行时,麒麟送我到县城,在长江边依依惜别。1979年底,我爱人即将生产,当时物资匮乏,收入又低,我曾写信给麒麟,托他在忠县给我带几只鸡和鸡蛋回来。不久,麒麟奉调回城,给我带了三只老母鸡和一百个鸡蛋,发电报让我去朝天门码头接。
麒麟回城后,在重医学生食堂干炊事工作,有一段时间还承包了食堂的面包房,自己烤面包,做点心销售。后来,大家都陆续有了自己的家,但每年都要找机会聚几次。麒麟秉性耿直,喜欢结交朋友,所以他最好的朋友我基本上都认识。
八十年代末,原来巴营公社的文书李良和来重庆治病。李文书为人善良,我们在忠县当知青时给了我们许多照顾。他来重庆治病,受到知青们的热情接待。伟光在医院当医生,麒麟、安华也都在重医工作,联系看病的事主要靠他们。我哥哥也曾经是巴营公社的知青,李文书离开重庆前,我哥哥特地请李文书及伟光、麒麟、安华他们到他家里聚会,大家玩了一个通宵。
1992年的春天,我约部分当年一道在忠县当知青的朋友到南山春游。这天,在重庆玻璃纤维厂当驾驶员的元华开了一辆丰田面包车,接上伟光、麒麟、安华和曾经在黄家公社当知青的冉隆华、田小容一家一道去南山春游。
前排左起分别为蒋元华、我、冉隆华、黄伟光,后排左起分别为孙安华、李麒麟 三个女孩分别是麒麟、隆华和我的女儿,两个男孩分别是安华和元华的儿子为了这次春游,我早就作好了安排,请我内弟协助姨妹夫在他家准备午餐,游完南山,驱车前往黄桷垭我姨妹家吃午饭。席间,男人们猜拳饮酒,气氛热烈;女人们回忆知青岁月,聊家常琐事,度过了难忘的一天。
1996年初,伟光提议去一趟忠县,看望一下曾经给予我们诸多关照的农民朋友,顺便杀一头猪让没有见过杀猪孩子们见识见识。于是,我们提前给原巴营公社的文书,后调任黄家公社人大主席的李良和打了电话,要他联系一头猪等我们来了后再杀。2月14日(农历腊月二十六),我一家三口,麒麟一家三口,伟光父子俩一行八人乘船去了忠县。
当天下午,船到忠县,踏上阔别近二十年的这片土地,内心有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感觉。昔日人头攒动的河街,车水马龙的十字街,都因三峡水库的修建变得破败不堪,取而代之的是“三公里”到大礼堂一线的高楼林立、灯火辉煌。我们在大礼堂附近的一家宾馆下榻,用过晚餐,早早歇息。
第二天一早离开县城,包了一辆长安面包车前往巴营。上午九点车到巴营,场上冷冷清清的,到公社转了一圈,竟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我们商量了一下,麒麟一家三口去他原来落户的坪岭二队,伟光父子随我们一道去我原来落户的杨家八队,约定下午三点在场上会和去黄家公社李文书家。
我们一行五人来到我曾经生活了八年的生产队,见过众乡亲,遗憾的是当年给了我许多关照的老书记已经过世,当年十分要好的农民朋友大多外出打工还没有回家,留在家里的都是老人和小孩。
除了两个头上包帕子的农妇我认识外,其余的留守儿童我一个也不认识我们在当年最要好的木匠家吃过午饭,由老书记的儿子带领去老书记的坟前燃放鞭炮祭奠一番后就离开了生产队。老书记的儿子陪同我们到场上,找了一辆农用车把我们送到黄家公社,并约定第二天下午找车到黄家来接我们去县城。
李文书家离黄家场上不远,当天晚上我们就在他家歇息。李文书对我们的到来高兴得不得了,自然免不了大鱼大肉招待,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直至深夜。
第二天一早,杀猪匠来了,李文书从他哥哥家拉出一条两百多斤的大肥猪,就在李文书家傍边现场杀猪,大肥猪嚎叫不已,只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鲜血流出,接了满满的一盆,大肥猪不再嚎叫了,接下来是吹气、开水烫毛、刨去猪毛、开肠破肚……整个杀猪的过程令孩子们眼界大开。
宰杀肥猪的过程令孩子们眼界大开这头猪是专门给我们留的,猪肉由我们付钱买下来,但我们不可能将一百多斤猪肉搬回重庆,于是留一部分给李文书家,伟光又背了几十斤肉去他落户的生产队,送给队里曾经关照过他的社员们。
我爱人也是1969年下乡的,曾经在黄家公社坡岭十队当了八年知青,到了忠县,肯定要去她落户的生产队看看。好在离李文书家也不远,半小时左右就到了。队里的社员们热情接待了我们,非要留我们吃午饭,推辞不过,只好吃了点“开水”才得以脱身,所谓“开水”,其实是一大碗汤圆和荷包蛋。她们队长还送了好多农产品,派他的儿子把我们送到李文书家。
头顶上吊着是用稻草栓着的红苕粉因为我们当天还要赶到县城,在李文书家吃过午饭就告辞了,临行前,我和麒麟与李文书夫妇在他家门前合影留念。李文书恋恋不舍地把我们送到黄家场上,书记的儿子和他找的农用车早已在场上等候,他又带了一些心舌肚送我们,并坚持把我们送到了县城。
与李文书夫妇在他家门前合影留念当晚在县城住了一宿,第二天(农历腊月二十九)上午乘气垫船返回重庆。
这次回忠县,李文书曾拜托我们在重庆帮他的小女儿李红找一个工作。麒麟对此事很上心,不久就给她找了一个临时工,把李红接到重庆,就住在他家。李红从此就在重庆打工,后来自己做生意,在重庆结婚生子,买房安家并成了麒麟的干女儿。
2001年11月,我奉调成都工作,常年住在成都,只有开会和节日才回重庆,尽管在重庆的时间不多,但每年总要找机会和知青朋友聚一聚。
2004年,麒麟老弟左脚大拇指指甲上出现一条黑线,当医生的伟光看了觉得不对劲,就给他取了一些组织送去活检,活检报告确定是“黑色素瘤”,很快就做了手术,把左脚大拇指切除了,还做了三次化疗。我回重庆时曾去家里看过他,感觉他术后恢复很好,精神状态也不错。
2010年春节我回重庆过年,特地在南山加勒比水上世界旁边的“山田居酒楼”订了一桌酒席,邀知青朋友们聚会。当天参加聚会的除伟光夫妇、元华夫妇和麒麟外,还有原巴营公社的知青窦绪尧、周雪美夫妇,原黄家公社知青鲁恩惠,原万坂公社知青牟思英夫妇。
2010年2月20日摄于南岸清水溪2010年底我搬了新家,2011年春节期间,我邀伟光夫妇、元华夫妇麒麟和李文书的女儿李红夫妇来我家团年。
2011年2月6日相聚回龙湾今年3月,麒麟出现便血,去医院检查治疗。4月检查结果出来了,是消化道肿瘤,估计病变部位在小肠,已经转移至肝肺,也不能手术,只能保守治疗。他女儿思瑶电话告诉我他爸爸的病情,当时我正在重庆开会,准备去约几个知青朋友去看他,可思瑶说他爸爸尚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去探望的人多了怕他起疑心,要我暂时不要去,我只好作罢。过了几天,我在网上碰见麒麟,相约五一节期间聚一聚。五一节我回重庆休假,5月4日我在南山加勒比水上世界旁边的“山田居酒楼”订了一桌酒席,约了伟光夫妇、元华和李红夫妇参加聚会。那天,麒麟由他的干女邓菁开车送来,我哥嫂和姨妹夫妇也来参加了聚会。想到麒麟的病已经没有康复的可能,这样的聚会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大家的情绪都不高,我只好强作欢颜,调动大家的情绪,下午,还陪麒麟一起打了半天麻将。晚饭前,麒麟的女儿思瑶也来了,吃过晚饭,互相道别,各自回家。
2013年5月4日摄于南岸清水溪山田居酒楼6月,伟光曾专程开车陪麒麟去武胜游玩,我因在成都上班未能同行。
麒麟的病情发展很快,肠道出血不止,住进了医院。8月,我回重庆开会,曾和元华一道去医院探望,面对病入膏肓的麒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默默地为他祈祷,陪伴他坐了两个小时。
9月,麒麟病情加重再次入院治疗,此时他已不能进食,靠输营养液和打止痛针维持。9月29日,我回重庆当天即和元华一道去医院探望,麒麟一见到我们就不住热泪盈眶,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你心中想的什么我都明白,你就甚么也别说了,你的女儿就像我们的女儿一样,有什么事情我们都会关照她的。麒麟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我们就坐在他的床边,默地陪伴着他……
在火车上,我为送别麒麟构思了一幅挽联:“乐善好施助人为乐一生行好事;秉性耿直重情仗义玉壶留冰心”,这也是我对麒麟兄弟一生的评价。
下午5点,火车到重庆,与在重庆的女儿通电话,约定6点半在河运校车站会和,一道去悼唁
麒麟的灵堂设在重医家属区,刚到门口,就碰见麒麟的女儿思瑶,除了紧紧的拥抱外,没有其它的语言。我相信,此时此刻,拥抱就代表心灵的沟通。
我和女儿进入灵堂,在麒麟的遗像前默哀、三鞠躬,上香烧纸,并代我爱人给麒麟上了一炷香。麒麟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我在火车上撰写的挽联无处张贴,我只好写在一张白纸上,连同纸钱一起给麒麟烧去,我想,麒麟兄弟肯定会收到的。
晚上,元华来了,伟光前一天自驾游去了小金县,得到麒麟辞世的消息特嘱夫人吕友兰前来悼唁,我们三人一道为麒麟献了一个花圈。晚上9点,我们告辞回家,我和元华约定第二天再来。
第二天上午,我又来到麒麟的灵堂,这天前来悼唁的人依然很多,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足见麒麟的人缘。曾经在忠县当过知青的孙安华、周平、张丽、鄢毓茂等都来了,其中有的人是三十多年未曾见面了,大家在一起聊天直至次日凌晨两点过才分手。
白马素车挥别泪;碧海青天寄离情。11月4日早上8点,最后送别麒麟的时刻到了,我和麒麟的亲朋好友一道扶灵,把麒麟的遗体送上车,前往石桥铺殡仪馆。我心中默默的念道:麒麟,我的好兄弟,一路走好!
2013年11月13日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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