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成长

有的人，是在不经意间长大的。长大后，再回首，某些节点，让人记忆深刻，或者说是刻骨铭心。

小学时，一个温暖的下午，母亲和二大娘在院子里做棉被。我围着转了两圈，试探着说起戏园里晚上的大戏，那戏班是从城里来的，据说里面演皇帝的是我姨姥姥家的老三，我的表舅。母亲看出我的心思，拿了两块钱给我，我欢天喜地地出了门。不记得母亲的嘱咐了，好像母亲并不担心我的安全。那个年代的孩子拥有很大的自由。

我捏着两块钱，一路跑到东街戏园门口，有个卖票的老大爷站在木门前，长着一脸横肉，凶神恶煞，像一尊门神。他负责卖票，查票。不唱戏的时候，他就坐在一间窗子高高的小卖部里卖东西。

他看见了我，扯着大嗓门叫我，然后很和蔼的问我是谁家的孩子。我报出了母亲的名字。他哈哈大笑，说他和我姥爷是老朋友了，还经常一起喝酒呢。我就随着姥爷，也喊他姥爷。

他说，你不用买票，一会儿我叫你进去。我信以为真，松了一口气，我还怕手里的钱不够呢。他说，你要不要买点吃的？我想都没想，就把钱递给他，换了一把零食。

戏还没开场，我磕着瓜子闲逛。无聊的很，就去找一个同学，爬上她家的屋顶。我们看着静悄悄的戏台，兴奋地聊着今天的戏和我那个素未谋面的三舅。我想像着，穿上黄袍的三舅在戏台上踱着方步的样子，一定很神气。

天色暗下来，戏园热闹起来。我赶紧顺着梯子下房，快跑着出了胡同，跑到戏园门口。四街和十里八乡的人们拖家带口来看戏，戏园门口门庭若市，热闹极了。在戏园门口检票的果然是那个“姥爷”。我高兴地往门里走时，却被一把揪住衣领，拖了出来。那人换了一张凶恶的脸孔，大喝道“票呢？”我傻了眼，结结巴巴说，你不是说不要票吗？那人立刻骂了一句，说，没票不让进！然后一把把我推到地上。

我委屈地流着眼泪，觉得自己被骗了。想冲回去找那人讲理，又觉得自己并不占理，他并没有强迫我花了那两块钱。空口白牙的许诺，他不承认，谁会信一个孩子的话？可是又不甘心回家去，我就在戏园门口徘徊，肚子饿得咕咕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木门里锣鼓喧天，咿咿呀呀的声音传出来，我就在门外黑黑角落里蹲着听戏。听着哭着，我抱着膝盖打起了瞌睡。等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看见戏园门敞开着，人们像水一样涌出来。

我迷茫地看着他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又在哪里了。等人散尽了，一个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我一抬头，对上了父亲那张怒气冲冲的脸。父亲大声斥责我，举起手要打我，顿了顿又放下，厉声命令我马上回家，不许坐他的自行车。于是，我在父亲的监督下，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

又冷又饿又羞愤，我抱着母亲痛哭流涕。温柔的母亲不停地安慰我，给我端来了热汤，一勺一勺喂我。从母亲的话语中，我理解了父亲暴怒的原因。他到处找不到我，像疯了一样，挨个儿去我要好的同学家里问，他在戏园里里外外都找了，却没看到躲在角落里的我。母亲又讲那些被人贩子贩走的孩子的故事，我吓得不敢再哭了。

从那以后，我突然懂事了。我知道，父亲母亲并不是不在乎我，尤其是父亲，那是他唯一一次疾言厉色骂我。我知道了，这世上不只有好人，还有一些狡猾的爱骗人的人，还有坏人。我仿佛一夜长大了，知道做事情前要考虑别人，知道除了我有想法，别人也有各种想法。

长大，常常在一瞬间。长大的标志，则是我对人性的理解。记忆中的一件事，今夜尤为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