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雾霾天。
天灰蒙蒙的,能见度很低,远处的高楼影影绰绰。杨四站在狭隘的电梯间,缩在一个拐角,随时准备逃跑。逼仄的电梯里,一个浑身散发着香水味的中年妇女,紧紧地拉住三只狗,其中两条白狗看来是一个品种,身材庞大,鼻子尖长,少肉,仿佛是一条狗的颅骸,只有一双眼无辜地闪动着,呼呼地喘着粗气,另一只,是一只黑白的杂色狗,个头不高。
女人穿着时尚,一身大花连衣吊带裙,着一件水墨披肩,因拽着狗,左肩的披风滑落了下来,半个乳房被软哒哒地挤压了出来,汗水将脸上涂饰的粉冲的沟沟壑壑,如同暴雨冲刷后黄土地上的惨景,她对着杨四无奈而又妩媚地笑了一下,但这笑容丝毫没化解掉杨四心中的厌恶和恐惧。杨四只盯着狗,无暇顾忌乍泄的春光,往后缩了缩身子,恨不得马上逃离这电梯。
杨四怕狗,是小时候落下的病。
在那片广袤的黄土地上,前边是深壕,后边是窑洞,在光亮亮的黄土地的院子里,空落落的,只有一两双轮双把手推车和一个土堆,土堆上坐着一个男孩,五岁的样子,稚嫩的脸被毒辣辣的日头和调皮的风涂抹出两团高原红,脖子以下跟上了机油的轴承似的,黝黑发亮。
男孩就是幼年的杨四,杨四的身边趴着一条大黄狗,大黄狗吐着长长的舌,两只耳朵警觉地竖着,两只眼盯着杨四。杨四把两个沙果用线拴在一起,挂在脖子上,让沙果飞舞起来。两团绿色和两团红色纠结在一起,开始还能分得清,后来就成了飞舞着的黑,黑色在飞舞,大黄狗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搞糊涂了,它要保护小主人,扑上去就是一口,只听一声稚嫩的哭声,撕心裂肺,黑停了下来,一抹鲜红从黑轴承上流了下来。
杨四拖着长长的哭声,抹着轴承上流淌的鲜血,深一脚,浅一脚,沿着深壕跑了过去,地上滴滴答答留下血点,在黄土地上瞬间凝干,成为深褐色的点,一路铺开。狗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杨四还记得自己的父母就要出工的地方,散发着臭烘烘的驴粪味,掺杂着吵嚷声和鲜血的腥味,他只记得爹抱起他,朝乡卫生院跑去。到了乡卫生院,医生看了看,杨四的颈上有两个肉乎乎的小洞,正汩汩往外吐血,医生做了止血处理,包扎好,爹拉着杨四回家了。
回到家,狗摇着尾巴迎了上来。看见狗,杨四本能地躲在爹身后,爹看见狗,怒从胆边生,抄起挂在窑洞墙上的扁担,恶狠狠地抡向狗,狗不明就里,它是迎上来的,一扁担实实在在打在头上,就看狗前脚跳起,然后飞了出去,地上溅了一地的狗脑浆子,红的、白的、粉的,狗腿抽搐了几下,直挺挺地躺在了光亮亮的院子里,像熟睡了一般。
事情发展的太突然,杨四来不及反应,虽然狗咬了自己,但看着朝夕相伴的朋友就这样走了,杨四心里还是不落忍,放声大哭。爹为自己的失手而懊恼,骂道:“哭丧个屁!都是你干的好事!”
至于狗是怎么被掩埋的,杨四记不起来了,但他家再也没养过狗。
杨四后来想想,狗是无辜的,赖人!狗是忠实的,因为其忠实,它的命运掌握在人的手中,就如同现在好多人,图一时快乐,生下孩子,交给老人,交给学校,孩子一旦出点问题,就是孩子的问题,这种只养不教,只养不管的事,只有人做的出来,如同生孩子。养狗的人很多,一个村被拆迁了,到处都是流浪狗。
杨四早都想过,不养狗,也不让狗儿遭罪!
但最近,楼上养了狗。
一日黄昏,残阳暮血,晚饭后的杨四和媳妇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就听见楼上哐啷哗啦的巨大响动,杨四是个热心人,本能地从沙发上坐起,问媳妇:“楼上夫妻是不是打架了?”“不知道,你赶快上去劝劝!”杨四披上衣服,迅疾地出了门,来不及按电梯,直接冲上楼去,来到八楼,敲响了屋门,屋子里传来一个女子平静的声音:“谁啊?”“七楼的。”“有事吗?”紧接着就听见屋里此起彼伏的狗吠声,杨四明白巨大响动的由起,马上说:“没事!”说完,扭头往回走,感到自己像神经病,敲了半天门,还没事,不有病,没法解释。回家后,妻问:“劝好了?”
“不用劝,就好了!”
“咋啦?”
“狗在闹腾,不是人在打架,那家根本没男人!”
妻笑了,“人家没留你坐会?”
“别瞎扯!”杨四脱下外衣,气哼哼地躺在沙发上,接着看电视,心思根本不在电视上,想着狗的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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