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级的那年早春,有一天上午,该上课了,可是“狸鸡”老师还没来,我们只能一个个在座位上左看右看,谁也不敢说话。大家都很好奇,以往“狸鸡”老师每天都来得很早,今天这是怎么啦?
最后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在苟昌文身上,他摊开手,一脸无奈:“都看我干嘛?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师也没给我说。”
最后没办法,苟昌文就给我们布置作业,大家边写作业边等老师回来。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微风轻拂,校园的树木上,不时传来鸟儿清脆欢快的叫声。
笔下写着作业,心却不时被窗外的景色吸引,总想把目光投向院墙外的更远的地方。那一刻,好想变成一只鸟儿,展开翅膀在那碧蓝碧蓝的天空下飞翔。
一连上了两节自习课,作业多得把手腕都累酸了,可是谁也不敢吭声,否则苟昌文会扒了我们的皮。
突然想起《半夜鸡叫》的作者高玉宝,他给地主取名“周扒皮”,让我知道了一个人对另外一些人的刻薄盘剥,真的会像扒皮抽筋一样残忍。
自从学了这一课,我们几个要好的小伙伴私底下叫苟昌文为“扒皮文”。这个称呼仅限于这几个关系特别铁的人,其他人是万万不敢说的,否则传到苟昌文耳朵里,他还不得真扒我们的皮。
说起来这个人真是可恶,当了班长,不光在班里作威作福,威风耍尽。他甚至还学起了古代帝王大修土木的做法,把原本低矮的讲台又加高了一层。
放学了,本该是回家的时候,可他非得留下几个同学,让他们搬砖、和泥,忙活到天黑,愣是把讲台抹得有模有样。
你还别说,人这种奇怪的生物,在巨大的压力之下,真的会迸发出无限的潜力,就像秦始皇修长城、埃及国王修建金字塔一样。
班里的这几个同学,在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愣是用几双小手,把讲台弄得平平整整,那光滑程度堪比建筑工匠使用专业的工具。
苟昌文对这个讲台非常看重,除了老师和他以外,极少让人登上去,就连副班长和学习委员,能上去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我们这些小喽啰就更不用说了,完完全全被剥夺了资格。
别说上去了,就是在课间打闹拥挤的时候,有人不小心碰一下,或者被人推搡一只脚踩了上去,都是要被罚站的。那讲台瞬间变得好像是皇帝的龙椅,神圣得任何人不敢冒犯。
表面的顺从是有的,但绝对的臣服还做不到。于是就有心底不服的同学,在放学后故意拖延着不走,等班里其他同学看不见踪影,就兴冲冲地跨上讲台,发狠似的胡乱蹦跳几下,还有的猛跺几脚,发泄一下心里的怨气。
为此,私底下没少听见同学骂苟昌文,可是在班里,依然没有一个人敢说他一个不字。
直到上第三节课的时候,“狸鸡”老师才来到班里。同样,也是布置作业只管让我们写,他则在讲台上站着,一张脸始终阴沉着,让人莫名地感到压抑。
下午来到学校,听同学说老师上午去相亲了,女孩家没有看上他,所以上午才会是那张丧脸。
此后,“狸鸡”老师就会隔三差五地缺课。同学们早已摸清了他的行动规律,只要不来学校,肯定是被媒婆带着去相亲。
相了一年多,他的婚事始终没有定下来。原来,我们的老师刚开始眼光很高,他觉得自己高中毕业,在农村属于高学历,又做了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所以他自认为在相亲市场上,自己肯定是个香饽饽。
谁知事与愿违,地道的老农民大多看不上读了几年书又没考上学的人,他们认为这些人华而不实。倒不如没上过学的人心无旁骛,一门心思把田种好。
老农民最崇拜的是饭量大,一顿饭能吃八个馒头、喝了三四碗饭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干起活来像头牛,有的是力气。
相反读了几年书的人,最后成了庄稼地里的门外汉,干活没力气,种地又没经验,反而受人冷落。
至于“狸鸡”老师引以为荣的职业,在农民眼里也是没有出息的工作。
虽说是教师,可是实属两栖动物。农忙的时候一心扑在地里,因为一家子人的吃穿用度全都出在那里;地里不忙了,自己又会在学校里忙得像陀螺,一年到头得不到休息,薪水还少得可怜。
那时时常听村里的大人说:“家有一口粮,不当孩子王。”所以教师这个职业,对于“狸鸡”老师来说,根本不是加分项。
一年多的时间,老师不知相亲了多少家,听说只有一个姑娘看上他,偏偏这个姑娘他又看不上。就这样,他的婚事就成了别人口中的老大难。
那段时间,每天放学后,我们经常看到老师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要么头仰在椅子背上,要么趴在办公桌上,郁郁寡欢。
他的妹妹已经结婚了,孩子都满地跑了。他那寡居多年的母亲,因为他的婚事,愁得生了病。他的大嫂,一个在村子里口碑极好的女人,气得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二十五六了,还挑三拣四,有个女人愿意嫁给你就不错了。”
我们读五年级的时候,他终于结婚了,媳妇就是那个曾经看上他、他没有看上的女人。
说来也巧,当时他没看上,一年以后,听媒婆说那个姑娘也没定亲。也许是终于清楚了自己的状况,“狸鸡”老师又去求媒婆帮他说和,没成想那姑娘竟应允了。就这样,老师的婚姻大事才算得以解决。
结婚,本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可是结婚当天早上,“狸鸡”老师竟然跑到学校办公室呆着,头发乱蓬蓬的,脸好像也没洗,还是平时那身衣服。
见到他的人都窃窃私语:“这哪是结婚的样子?看不上人家自己别愿意,自己愿意了现在又装样,什么人啊?”
他这一呆就是半天,娶媳妇的花车来到家时,他还没有回去。那边新媳妇等着拜堂成亲,这边新郎官不见踪影,气得他大哥跑到学校,照着“狸鸡”老师的脸,直接来了两个耳光。
几个邻居跟过来,拉开了他大哥,拖着他跟媳妇拜了堂,这场婚礼才算得以收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