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遮月

作者: 我行我法 | 来源:发表于2021-04-26 14:18 被阅读0次

      冉月是中秋那天出生的,父亲说“面如皎月方是美好”,所以她的名字就叫冉月了。

      冉月本来一直如皎月般美好纯净,她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美女,却从小被父亲培养,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冉月的学识见识远超一般的同龄人,尤其是上了高中以后,她的身上逐渐显露出同龄女孩没有的知性和沉静,老师说冉月你怎么一点没有少年人的活泼啊,冉月只是笑笑,不说话。

      冉月高二时,父亲下海,一直给人高雅清贵感觉的父亲,变得越来越让冉月陌生,家里战火不断,父亲流连于酒色,母亲绝望而疯狂。

      高三那年,冉月拒绝参加高考,老师反复劝说无果,被母亲打得三天没有上学,所有人都很震惊。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放弃大好的前程,她一直是父母亲友的骄傲,周围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听话,懂事,乖巧,成绩好。可她觉得十几年美好的自己,好像并不是自己,就像突然演戏演累了一样,她就是想做跟以前的自己不一样的人,也许在她乖顺的外表下,早就藏着一个叛逆的灵魂。

     父亲出乎意料的没有反对,只是她毕业后,越来越多的带冉月出席各种交际场合,带她见形形色色的人,无论是金闪闪的土老板,还是端着知识范的国企领导,都对冉先生的女儿赞不绝口,诗词歌赋,文学历史,唱歌跳舞喝酒打麻将,都游刃有余。冉月还是不太开心,因为这些也不是她想要的,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才对。

      有人开始给冉月说媒,某公司老板的儿子,某县城县长的公子,父亲问冉月意见,冉月摇头,父亲就笑着拒绝,有一次父亲酒醉,拍着冉月的肩“这些人都不够优秀,还不够,你会有更好的机会。”不知道为什么,冉月突然想起古代的江南有人专门买进幼女,精教细调,养大后卖个好价钱。她大概就是父亲养出来的摇钱树吧,不是不卖,是打算卖个最高价。

      可惜,父亲没能如愿,自诩的才气并没能让他成为自己梦想中的弄潮儿,反被海水拍在了沙滩上。当你被排出那个圈子后,当初的风光就转眼逝去。尝过财色滋味的父亲无法接受这种落差,不到半年就撕开了温情的面纱,露出了丑陋的嘴脸,父亲终于落魄成一个只会发牢骚要钱的酒鬼,母亲依然像个疯子一样天天跟酒鬼吵闹,那个家,令冉月窒息。冉月不再是天上的月亮,待价而沽,只要冉月能换来钱,多少都可以了,他不在乎。

       冉月的心终于落到了底,她想这才是真相,原来就是如此,她不愿意被人卖,谁也不行,但她也不愿意美好,因为她觉得恶心,如果美好换来的结果就是这样,那她宁可亲手毁了这美好,她,只能毁于自己手中。

     冉月的第一次是二十岁,很痛,第二天早上,她让那个人滚,从此再也没见过,她自己呆呆地盯着床单上零落的血迹,笑出了眼泪,亲手打碎精美的瓷器,有莫名的残忍和快感。“对,就是这样,这样才配得上自己,去他妈皎月,去他妈美好!”

      冉月很少在家,连晚上也很少回,父亲不管,只要她给钱,母亲在羞辱打骂了几次之后,也麻木的放手随她去了。冉月夜夜笙歌,身边的男友走马灯似的换,快的甚至有些人她连名字都记不清。迪吧酒吧,在光怪陆离的灯光里,她笑得像一只妖孽。就这样玩了两年,冉月觉得累了,这样的自己,依然不是她想要的,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

      冉月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打算去面试一份工作,她想生日那天去面试,应该会有好运气。北方的九月,虽然温度不高,阳光却是极好,那个午后,碧空如洗,一丝云彩也没有。

      面试在一个酒店的三楼,老旧的俄式建筑里,楼梯宽阔且高长,站在转台处,只能看见一级级的台阶,却看不到上边的景象。楼道里没有人,安静极了,只有透过俄式高窗射进来的阳光,把冉月的身影投在楼梯上,她那天穿了长及脚踝的牛仔裙,一件深蓝色的毛衣,长发就那么散着,只用蓝色丝带在后边松松系了一缕,露出她皎白的额头,冉月想,好久没有在阳光下活动过了,阳光让她觉得有点重,她微低着头,看着自己在地上的影子,轻提着裙摆,拾阶而上。

       在二楼的转台处,她听到有人说话,一个听上去应该是年轻女孩子的声音问“今天还有面试吗?”另一个男子的声音答道:“有的,今天是最后一天,还有两个,应该快到了。”冉月象是从阳光中惊醒,停下了脚步,“这个人的声音真好听!”她是对声音极敏感的人,她经常记不住别人的名字和容貌,却能记住对方的声音,可能因着母亲是江南人的缘故,她尤为偏爱南方软糯的口音,可是她从来没听过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么好听,既软糯又赋有磁性,就好像是羽毛拂过光滑的大理石。楼上的两人大概听到了她轻微地脚步声,停止了交谈,冉月知道,他们正在盯着楼梯,她没来由地生出点久违的紧张感,但她没有停顿,仍然不急不缓一级一级走了上去,在离三楼还有七八级台阶的时候,冉月抬起了头,她看见了他,或者说看见了他的唇。冉月自己也说不清,怎么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双唇,可能是肤色偏白的原因,衬得他唇色很红,看上去柔软、温润,她下意识地轻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这是一家半公立的公司,旗下包括酒店、餐饮、夜总会,冉月应聘的是夜总会大堂经理,面试她的是一男一女两位中年人,他们是从国企出来的,冉月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样的人,所以,她应聘成功了。

       冉月上午补眠,下午有时候窝在酒店里看书发呆,有时候出去跟朋友玩,但每天她都喜欢提前一个小时左右到夜总会,自己一个人坐在只开着昏暗脚灯的店里,没有了所有人的声音,听着她带给音响师放的碟,那是她每天唯一可以放下防备的时候。

       那天,音响里放的是英文经典老歌,冉月懒洋洋地倚在沙发里静静地听着,突然通向酒店的那扇门被推开,傍晚的光线还很强烈,她下意识地侧头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就见一个身影匆匆走了过来,“难得这里会放这首歌,蛮好听。”那人低低自语,“嗯,《LOVE STORY》,的确很好听。”冉月不由得轻声接道,那人明显愣了一下,匆匆的脚步有些停顿,“你居然也喜欢听这首歌?”冉月明白这“居然”的意思,这里除了小姐就是服务员,天天听的唱的,都是当下最红最火的歌曲,哪里有人听什么英文老歌,还知道歌名。她心里闪过一丝不豫,接着懒声道,“嗯,我很喜欢,安迪威廉姆斯唱的《MOON RIVER》我也很喜欢,我喜欢他的声音。”那个人这回干脆向冉月坐的沙发走了过来,径自坐在了她的旁边,就着昏暗的灯光仔细打量着她,冉月知道他是谁,或者说她认出了他的声音——就是那天那个软糯而磁性的声音。这是他们第二次碰面,差不多是冉月上班一个月之后。

      他们就这样聊了起来,从英文歌到电影再到书,冉月已经很久没跟人聊这些东西了,这里不需要这些东西,但黑暗让她暂时忘记了现实,有点恍惚,好像还是从前的自己,但当大厅的灯亮起来时,冉月瞬间清醒过来,她看着他的脸,他的眼中闪烁着光,有着意犹未尽,临走前,他给了冉月一张名片,“有时间记得打给我。”言罢转身离开。冉月看着手中的名片,原来他是同一公司下酒店那边的运营经理,他叫董云,如果是换成别的男人名字叫云,她一定觉得很怪,可是想着他的声音,冉月觉得这个名字跟他很配。但冉月还是把名片扔在了垃圾桶里,她不觉得这偶然的黑暗中的相遇还有什么继续的可能和必要,他甚至都没有问过冉月的名字。

       店里有专门的妈妈桑,冉月主要负责管理服务员,处理一些顾客酒后有理或无理的要求,也时不时有酒醉的客人,要求她也陪着喝几杯,冉月从十七八岁就开始随着父亲出席各种应酬场合,早就练就了酒量和与人周旋的手段,应付这些并不为难。妈妈桑也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冉月提过,要是她肯下海,肯定比当经理赚的多,冉月只是一笑置之,如果她真的愿意,根本不用等到今天,她永远也不会把自己当成商品,当成任何人的玩物,她只能自己毁于自己之手。

      冉月还是天天早到,坐在黑暗中听她的音乐,再没遇到过他。没多久,冉月就跟店里的音响师混到了一起,那个比他小两岁的小帅哥,玩起来很疯。冉月觉得跟他在一起,自己可以有点活气儿。

      一个月后,总公司开会,因为夜总会这边生意时好时坏,上面几位老总都是刚从国企出来,并不擅长管理这些,所以任命董云为夜总会的运营经理,也就是冉月的顶头上司。散会后,他朝冉月走过来,“你好,我是董云,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你好,董经理,我是冉月,我会配合你的工作。”冉月露出礼貌的微笑,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董云握住了她的手,出乎意料的柔软。冉月松开手,对方却没有松开,而是突然看着冉月轻轻一笑“我们以后有很多机会一起听歌了,嗯?”冉月没有回答。她第一次看他的眼睛,跟他的声音他的手一样温软。

      很快,大家都知道了,董经理的女朋友是老总的朋友,大家都叫她娟姐,比他大七八岁,是个女老板,为了哄男朋友开心,投入了一部分资金,也就成了这家夜总会的半个老板。那时候的夜总会如雨后春笋,不可能家家生意火爆,他们这的生意也是时温时火,店里没有驻唱歌手,所以冷场时,就需要店里唱歌好的下场暖场,董云和冉月歌唱得都不错,经常在不忙时顶上去,各自唱两首,偶尔也合唱个什么《心雨》,《迟来的爱》之类。有时候娟姐会带客人过来,结束生意后,请冉月和那个音响师小帅哥还有妈妈桑一起出去吃宵夜,抽烟喝酒玩牌,联络感情,店里的生意主要就是靠这几个人。董云很绅士,会给每个女士点烟,当然包括冉月,每次冉月都手指轻叩两下他的手背,觉得他的手好像比自己的手还软。冉月那时只抽绿摩尔,她的手不像一般女孩那么纤弱软小,而是匀称且长,能看见骨头,却不粗笨,她觉得那种白细的女士烟夹在自己手间,像玩具,所以她偏爱深色长杆的绿摩尔,她从来不抽别人给的烟,她说不习惯,其实只是习惯了保护自己而已。

       冉月一直刻意保持着与董云工作之外的距离,所以从他来了之后,冉月再也没有在黑暗中听过歌。

      工作上,冉月跟董云非常融洽,甚至可以说是配合默契,董云上任后第一次的月例会上,老总笑着说他们俩真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冉月礼貌地笑着,心里却有点恍惚,她一直以为珠联璧合是用来形容情侣和夫妻的,原来还可以用来形容合作者。

       那年的圣诞节,店里搞了很多活动,娟姐去了南方谈生意,冉月和董云一直忙到半夜,客人散去后,员工虽然累,但小费都颇丰,大家非常兴奋,求着说董经理冉经理,咱们也乐一乐过过节吧。后来一群人起哄让两位经理合唱一曲,冉月想拒绝,但董云却一口应承,她拒绝的话就咽了回去,他竟然没有问冉月想唱什么,直接点了《夜半轻私语》,冉月会这首歌,但从来没有唱过,她喜欢这首歌是因为会想到《长恨歌》,唱到“全无意智吐出心事,只盼望知晓意思”时董云自然地拉住冉月的手,与她对视,冉月别开了目光,却没有抽出手,那样,会显得不太礼貌,会尴尬吧。

      都是年轻男女,玩起来很疯,平常都是给人服务,看别人玩,今天放开了,也闹着要有黑灯十分钟,(黑灯十分钟,每家店里都会有,在玩到兴处,会黑灯,放慢情歌,给红男绿女暧昧跳贴面舞的时间,也为再多消费开路。)音响师被女服务员拉去跳舞,冉月轻靠在墙上,微闭着眼,有人靠近,气息在她耳边“请你跳支舞。”她猛地睁开眼睛,却没来得及说不,就被拉进了舞池,董云没有握住冉月的手,而是双手轻揽住了她的腰,冉月下意识地曲肘把双手搭在对方肩上,冉月穿着高跟鞋,下巴差不多刚好到他的肩,音乐恰好又是《Love Story》,冉月觉得酒意有点上头,有点晕,身子有些发软,这让她的身体没办法僵硬摆出排斥的状态,“明天一起听歌好不好?”董云的唇触到了冉月的脸,“真的很温软。”冉月心里想,“嗯。”没有等到灯光亮起,他们就放开了彼此,很默契。

        第二天傍晚,冉月提前到了店里,她坐在黑暗里,听着一首没听过的歌,很好听,有人走过来坐在她旁边,她知道是他,没有说话,“《The Power Of Love》,我自己带来的碟片,喜欢吗?”“嗯。”

      马上过年了,冉月也腻烦了音响师,分手后的小帅哥辞职走了,娟姐回老家过年,董云说,过年生意虽然不如平常,但也要有人盯着,所以没有跟她回去。

       二十九那天,是当年最后一天营业了,生意还不错,关店后,董云喊住要离开的冉月,“冉月,肚子有点饿了,我请你吃宵夜。”冉月回头看了他几秒才答道“好。”“喝点酒?”“好。”董云开了一瓶红酒,那时候流行的喝法是红酒加雪碧加很多冰块,甜腻腻的,冉月并不喜欢。董云让服务生什么都别加,只用冰桶镇了,入口有点酸涩,跟平常喝的甜腻口感不同,但是冉月很喜欢,这样才是酒,有一点淡淡的葡萄香从酸涩中散出,冉月从包里拿出烟,董云探过身,帮她点上,冉月还是手指轻叩了两下他的手背,吐出一口烟,“Smoke Gets In Your Eyes 。”“猫王。”冉月透过烟雾看着对面的董云,他长得有点柔,一看就是南方人,皮肤很白,额头很高,眼睛和嘴唇跟他的声音一样,一如既往地温润。

       冉月吃得很少,酒却喝了不少,从酒店出来,迎面冷风一吹,冉月有点头晕,打了个冷颤,董云抱住了她,她抬起眼看他,冉月的眼睛其实挺大,但她很少全张开,朋友们说,冉月是真懒,连眼睛都懒得全睁开,她就那样带着酒意眯着眼看他,然后他的唇就覆了上来,他的唇真的很软,吻也很温柔,“葡萄酒的味道很香。”他在冉月的耳边轻喃。一切都仿佛水到渠成,那晚他们在附近开了房。他的轻语就是最好的催情药,“月,我喜欢你,乖,叫我云。”“云。”

       冉月第二天上午醒来,洗了澡,吹干长发,打算盘起来,她在上班之后,头发都是盘起来的,董云来到卫生间,从身后抱着她,鼻子在她颈间蹭着,伸手抽掉她手中的发簪,“我喜欢看你披着头发,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是披着的。”“你还记得?”“嗯,你从台阶上抬头看我,阳光就在你身后,头发像是金的,你提着裙角,很好看,像天使。”“哼!”冉月轻声嗤笑,“天使?你见过天使在夜总会上班吗?”“月,我喜欢你。”,“董云,我们都不是什么纯情的好人,我不是,你也不是,成年男女,你情我愿,只是上床而已。”董云从镜中看着她,冉月也从镜中回望着他,半眯着眼,笑得一脸无所谓,他的扣机响了,他去房间里回电话,“嗯,我挺好的,昨天生意不错,你什么时候回来,初五,好,我去接你,想了,爱你,拜。”冉月什么也没说,他也什么都没说,他们只是又回到床上。

      冉月不喜欢性事,她觉得那只是做坏事的一部分,她不想好,就不能不做的事,否则,她还会被人当成纯洁的月亮。尽管她已经跟几个男人上过床,但她仍然没有从性事中得到过快乐,原来天真可笑的她一直向往着爱情,认为自己将来一定会与自己相爱的人做彼此最亲密的事,但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床伴真的从内心亲近过,她谁都喜欢,也谁都不喜欢,她只是想当一个黑月亮而已。但董云不一样,可能是他的声音太让冉月沉醉了,只要他在冉月耳边轻喃“月,叫我云。”她就觉得自己真的化成了水,在极乐的巅峰忍不住低唤“云。”

       他们偷情,偶尔一起在黑暗中听歌,没有提过将来。

       春天马上来了,冉月觉得应该结束了,她觉得有些危险,她不想爱上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有女朋友的人,她辞职了,事先并没有跟董云说, 董云也没有找过她。“这样挺好。”冉月想。

       转眼五月份,丁香花开的季节,一个午后,冉月正在听着父母一如既往的互相指责和谩骂,她的扣机响了,陌生的号码,她回电话过去,“你好,哪位扣4898?”“月,是我。”冉月沉默,“你在家吗?我在你家小区外。”父母的吵骂声还在继续着,“嗯,你等我。”冉月换了衣服下楼,在小区门口,看到倚在一辆本田公路赛旁的董云,“上车。”冉月没说话,跨上车,搂住董云的腰,公路赛的车后座是翘起来的,所以她的前胸紧紧贴在董云的背上,他们一路飞驰过江桥,冉云披散的长发在风中乱舞。

       董云一路骑车载她到江北的一大片丁香林,白的,粉的,紫的,冉月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片的丁香林,“我记得你说过,喜欢丁香花。”冉月微眯着眼,嗅着空气中熟悉的并不高雅的香气,“嗯,我最喜欢圆瓣的粉丁香。”“唔,我也喜欢,像你一样珠圆玉润。”董云低声笑着,抚过她被风吹得纠结在一起的长发。冉月不是纤细的身材,她有些羞恼地瞪他,“你是在说我胖吗?”董云拥住她,轻吻她的唇,“哪有,我喜欢这样的月。”这该死的声音,冉月拒绝不了。

      董云没有问冉月为什么突然辞职离去,冉月也没有问董云,为什么一直没有联系她。他们仿佛一对真正的恋人般,呢喃着琐碎的话,渡过了一个下午,傍晚,他们相偎着坐在江边,看着余晖慢慢落尽,江桥上的路灯亮起,“其实我的名字是赟,我不喜欢,所以自己改成雲。”“文武贝那个赟?我还是喜欢雲。”跟你的人一样温软,冉月在心里说。“嗯,就是那个字。我父母在我十岁时离婚,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父亲,后来我跟着母亲改嫁,母亲又有了弟弟,我拼命读书,考上复旦,我想离开那个不属于我的家,我想出人头地,大三时,我在夜店打工遇到了去谈生意的娟姐,”他停了一下,“然后毕业我就跟她来了哈尔滨。”“哦。”冉月看着天边隐约的风筝影,眼睛有点发涩,“可能是夜色太黯然了吧。”冉月想。“我想跟她分开,但需要点时间。月,等我。”冉月把头轻靠在他肩上,沉默半天轻轻嗯了一声。

       董云租了房子,冉月搬到那住,董云并不能天天过去,娟姐在的时候,他只能白天偷偷过来,娟姐不在的日子里,他们就像一对同居的小情侣一样,买菜做饭,聊天,做爱。他们聊天经常只说半句,甚至一个表情就够了,因为两人都是聪明人,又极有灵犀,什么都知道,有时候就什么都不用说。

     他们也会晚上出去玩,每次都喝点红酒,因为董云说,他喜欢葡萄的香味。有一天,他拿出一包烟,点上,递到冉月嘴边,“抽这个。”很漂亮的烟,比女士烟粗,比普通烟细,白色的烟杆比一般的白色要厚重一些,烟嘴是淡淡的橙金色,冉月挑挑眉,叼在嘴上,事实上,她对烟味并不挑剔,也并不真的往里吸,她只是喜欢被烟雾笼住的感觉,像那次董云说的,《Smoke Gets In Your Eyes》,她其实也很喜欢那首歌。“这是新出的茶花烟,我无意中看到的,很喜欢这两句话。”他把烟盒推过来,冉月低头瞄去,烟盒上有两句话——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他们会去一家很小的酒吧唱歌,有一次喝多了,她上去唱《她比我更好吗》,唱完冉月有点生自己的气,董云吻她“,月,唱《The Power Of Love》好不好,我知道你学会了。”冉月不肯,董云就上去唱《When A Man Loves A Woman》,他的英文歌唱得极好,冉月还是觉得生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又唱了一首《忘记他》,

“忘记他,等于忘掉了一切

等于将方和向抛掉,遗失了自己

忘记他,等于忘尽了欢喜

等于将心灵也锁住,同苦痛一起

从来只有他,可以令我欣赏自己

更能让我去用爱

将一切平凡事,变得美丽

忘记他,怎么忘记得起

铭心刻骨来永久记住 从此永没尽期”

冉月不知道,一歌成谶,无论抽多少年的茶花烟也还是一样的结局。

       冉月二十三岁生日那天,他们在租的房子里庆祝,晚上九点多,门被大力敲响,他们瞬间都呆住,没有应声,“董云,开门,我知道你在里边,开门!”是娟姐,董云的脸一下子没了血色,他有点惶恐地望向冉月,冉月静静地望着他,门还在被大力拍着,“董云开门,再不开门我就让人来砸开!”冉月望着对面那个无措到有点绝望的男人,站起身去打开了门,“娟姐,我今天有点事,来找董哥,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娟姐挥手给了冉月一个耳光,“”冉月没有哭,也没有回头去看董云,直接出门离去,背后传来董云急切地解释,“娟,冉月她真的是有事来找我,你别多想,让她先走吧,咱们再说。”娟姐冷冷地声音传来,“花着我的钱,玩小姑娘,董云,你真敢!”

      冉月独自走在夜晚的街头,拿出烟,哦,对,是茶花烟,自从跟董云在一起,她已经习惯了抽茶花,冉月看着烟盒上的两句话,突然很想笑,终究是梦一场,是梦就总归要醒,她喜欢这个男人,或者是爱?他的声音有多软,他的唇有多软,他的性格也一样有多软,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吗?只是她自己贪恋这温柔而已,她不怪娟姐这一耳光,也不恨董云,这不正是她黑月亮应该有的日子吗?她扔掉了手中的烟盒。

       冉月剪了长发,又恢复了以前醉生梦死的生活,跟着一帮搞乐队的朋友混迹于各个夜场,她还是继续抽茶花烟,习惯了,冉月想,真不是一个好习惯。

       一晃半年过去了,三月份的哈尔滨还依然寒冷,冉月被扣机从宿醉中吵醒,她回电话过去,脑子还有点迷糊,“你好,哪位呼4898?”“喂,你认识董云吗?他在XX看护所,他说你是他的朋友,想见你。”冉月有点发蒙,身旁的男伴伸手搂住她的腰问,“谁啊?这么早找你。”冉月推开男人的手,有些僵硬地说“是,我是他的朋友,我马上过去。”

      冉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看守所,当她经过一系列检查,坐在会面室里看着走进门来的董云时,她的手有点发抖,“怎么回事?”“月,你怎么把长发剪了?我喜欢你留长发。”冉月盯着他,再次问道“怎么回事!?”“我要跟娟姐分手,她告我诈骗。”冉月闭了闭眼,她知道他没有全说实话,但她不想问,“需要我做什么?”“也没什么,就是在这边,我只有你一个人,想见你。”冉月知道,她无法拒绝这个男人,她想,这大概就是宿命。

       最终,董云被判了三年,去掉在看守所呆的半年,他还需要在监狱里服刑两年。冉月第一次去监狱探视他,登记关系时,她在关系一栏里填了女友。从此,冉月每个月都去看他,他们每次都不喜欢坐着,都是站在最边上的铁栏边,那样,他们可以离得近一些,“月,别再剪头了,我喜欢你梳长发。”“月,你今天的口红颜色很衬你。”“月,你今天真漂亮。”

       冉月找了新工作,每个月的钱除了交给父母的一部分,其余的几乎都用来每月探监时给董云买吃的用的。三个月后,董云当上了监狱学校的老师,凭着帮狱警写论文,他有了跟冉月通信的自由,信由狱警转交,可以不用被拆封检查。他们每天都写,一周一寄,偶尔还可以借用狱警的电话,打给冉月,都是半夜时分偷偷打来,以至于冉月在很长的时间里,总是把电话放在床头边,一响既接。

       半年后,董云争取到为狱区装修的活,狱警通融冉月可以随着工程队进到监狱里边,因为是老师,所以他有一个小小的单独的房间,这是自从那次冉月从租的房子离开后,他们第一次可以无阻碍无其他人的相处,董云还是那么温柔地拥她入怀,“月,我想你了。”冉月第一次在董云面前落泪,止都止不住。“乖,不哭,哭就不漂亮了。”他的吻还是那么温软,一点一点吻去冉月的眼泪。

     冉月每个月都去看他,风雪无阻,狱警都认识她,每次看到她都说,女朋友又来了。有一次上面来检查,手续突然就严了起来,不是直系亲属,不许探视,冉月站在登记室门口,崩溃大哭,惊动了所有登记处的狱警,默许了她的探视,她擦干眼泪补好口红,如往昔般走进了会见室,董云问她“眼睛怎么有点红?”冉月笑笑,“今天风大,在外边等的时间有点长。”后来,有一次在街上,冉月偶遇一个女狱警,她直直地盯着冉月,“你,你是那个女朋友!”冉月笑着对她点点头,擦肩而过。

       他们还是没有说将来,冉月不问,董云不提。董云获得减刑半年,冉月知道减刑要花钱,要走关系,但她没有问董云是如何获得减刑的。

      董云出狱的前三个月,冉月又一次去探监,他们坐在监狱里的餐厅内,“我要去广州了,下个月。”“月,监狱里可以结婚,我们,我们可以马上登记。”冉月轻轻摇摇头,“董云,你不会安定下来的,你爱我,但你更爱自己。”董云手中的筷子被他握折着两半,冉月盯着那断茬,“你不需要我了。”他们静静地坐着,阳光里的灰尘无处遁形,他们一直坐到探视时间结束,冉月走出监狱的铁门,泪如雨下,聪明如她,其实早就猜出了一切,包括他的入狱,包括他的减刑,包括他的未来里,其实并没有她。

       她还是不恨他,是她自己爱上了这个人,她一直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只是她真的爱这个人。

       冉月烧了所有董云写给她的信,从此不再抽茶花烟,也没再留过长发。

       过年冉月从广州回哈尔滨,一天半夜,电话铃突然想起,她还是瞬间接起,“你好。”对面没有声音,冉月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电话里传来一首歌,《最后的温柔》

 “最后这一个冬季 就该收拾热情的过去

 不要再缱绻北风里

冰冷的双手 也是最后的温柔

 啊你可知否 最后这一个冬季

就是我们感情的年底

不要再留恋过去

哀怨的双眸 也是最后的温柔

 只是我不能再接受

 不要再编织藉口 就让我潇洒的走

 虽然你的眼神 说明了你依然爱我

这是最后的温柔”

冉月静静听完一首歌,轻轻挂上了电话。

       多年后,冉月在一个诗词群里,把这段感情只化成了简单的八句,

 飞车不系发,风疾舞衣裳,

 抚颊耽珠润,吮唇夸酒香,

人间争刹那,被底共鸳鸯,

 枕臂轻私语,唯期夜更长。

      冉月终究没有机会唱那首《The Power Of Love》, “A love that I could not forsake Cause I'm your lady and you are my man ” 。

《忘记他》邓丽君

《她比我更好吗》陈琳

 《Love Story》(Where Do I Begin)《Moon River 》安迪威廉姆斯

《夜半轻私语》张学友/陈慧娴

《The Power Of Love》珍妮佛罗斯

《When A Man Loves A Woman》Percy Sledge

《最后的温柔》姜育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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