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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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了,真的毕业了。我疯狂地把头发做了个蓬松爆炸式的陶瓷烫,染了燃烧似的火红色,画了浓浓的黑眼影,套上一袭黑色波西米亚风格裙子,不伦不类地到乒乓球场上和一个男生打乒乓球,然后把宿舍里的鞋盒子、旧报纸、饮料瓶什么的收拾了送到楼下收破烂的那儿去,又把床垫以三块钱的廉价卖掉了,最后高呼终于从这所三流的大学毕业了,专科的日子熬到头了。
本来可以回家养尊处优两个月,然后等到炎暑渐逝时到梦寐以求的重点大学去念本科的,可是在好友晴和可可的怂恿下,我决定暂时留在N城,准备打工赚点小钱。于是我们三个小女人租了房子。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我们住一个室,隔壁住着一对男女。
窗外是一株花香四溢的合欢,细细的柔媚多姿的花瓣儿撩拨着人的心扉,麻酥酥,甜腻腻的,让人异想天开。马路上飞舞的尘土肆意妄为,噗噗地往来往的小汽车上扑,往车窗子里钻,我急忙拉上纱窗,不愿让一点脏东西蹿进来。按说,这里还算不错,房租三个人一平摊就少多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里的门牌号是2046,和后现代电影《2046》同名,这让我的心里疙疙瘩瘩的,总觉得将要上演一场光怪陆离的故事,就在这偏僻的鸟不拉屎的小城,真是匪夷所思。我窝在客厅里米黄色奶油般的沙发里寻思着第二天到天桥去“求职”的事,想象一个伟岸的为自己失去母亲的小女孩找家教的成熟男人走向我,然后我们钻进他的红色敞篷跑车,然后发生一系列的浪漫故事......
天桥上,举着牌子等待家教工作的学生比来找家教的家长多多了。那五花八门的牌子醒目的很,我一直感觉那东西和乞丐的饭钵是同一性质的,心里莫名其妙的恼火,于是我没有准备,两袖清风地倚着天桥上结实的栏杆,用扑朔迷离的眼光扫描那些挑剔的家长,耳畔是家长和学生们讨价还价的聒噪。
晌午的时候,来了个胖胖的目光恍惚仿佛有点弱智的中年男人,不看学生手中的牌子,也不问他们教什么科目,只是傻傻地东张西望。见那些举着牌子的“同行”都不理他,我心想,就他了。他问我:“你能教什么课?”“我什么都能教。”我也一点都不谦虚。很简单的交涉就成了。我的学生就是这个胖男人英语水平F等级的的儿子,工作就这样开始了。
滑稽得很,不知道这个长着一副弱智样的胖男人看没看过《红楼梦》,给儿子取了个名字叫贾政。跟着胖男人的上海大众去见贾政,一路上我的心怦怦跳,尽管我显得很老练,但毕竟也是第一次当家教,蜿蜒卷曲的头发在车窗上凌乱却掩饰不了我那其实仍旧很幼稚仍旧幻想迭生的心情。我早就知道一般好孩子都不找家教,也听说过许多男家长的居心叵测,许多淋漓的场面从头脑中一滑而过,让人毛骨悚然。来到一所外面围着黑色铁栅栏的老宅子前,大众停了下来,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欣慰的是院子里竟然有一棵开满花儿的栀子,可想而知这家人还是有点品位的。贾政正在睡觉,光着膀子,睡眼朦胧,被膀爸爸严厉地批了一通,可是等胖爸爸一走就立刻马上露出真性情了。睡足了觉的贾政口若悬河,自豪地告诉我他爸爸托关系只花了两万块钱就把他买到重点高中了,聒得我耳鸣起来。我的感觉只有一个字——烦。
回到2046,晴打电话来说她的两个同学要来,让我穿好衣服,别只套个透明的睡衣,因为是两个男生。累了一天,我才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呢。倒在床上,睁大着眼睛,呆呆地瞅着天花板上丝丝缕缕的云,大朵大朵的一圈一圈的云,还有云上飞翔舞弄的长袖飘飘而轻盈的仙女,那灌满风的摇曳招摇的裙摆。映在我头脑里的不单单是她们婀娜的姿态还有她们妖冶的桃花面庞,裸露着的骨干美,饱满浑圆而性感的乳房,我不由自主地赤着脚跑到镜子前,骄傲地看着自己丰满的乳房,就像在欣赏一件自己创造的艺术品。
客厅里的骚乱把我惊醒,晴扯着嗓子叫我出去,我披上薄薄的碎花小褂就出去了。只见两个形成鲜明对比的大男生在那里傻看,地上是黄油般的哈密瓜和大包大包的各种零食。晴气喘嘘嘘面色红润,额头上是晶莹的汗珠,平整的胸脯一起一伏,介绍了又高又帅的宋一凡和胖而丑的朱丛,还亲热地对他们说:“这是我们的桔子,你们可别欺负人家呀!”我白了她一眼。
除了上班时间,我们几乎都是窝在2046,像老鼠一样咯吱咯吱地吃零食,吃饭时间就跟晴和可可去宋朱两人住的旅馆去等着他们一起下馆子。其实,白天的舒服并不代表晚上清静。每天晚上隔壁的喘息声与女人的尖叫声都震人心魄,我们几乎能数出他们做爱的次数,有许多次可可都要去敲他们的门,都被我和晴阻挡下来。天太热了,我们不得不把窗子打开,把热气呜啦呜啦地往外赶,任凭那挑逗性的声音响彻耳畔。
我按时去给贾政上课,每次到他的庭院我都要驻足一会儿,看看花园里大朵大朵的月季,闻闻清香幽幽的栀子,甚至还想到修剪得很整齐的草坪上去躺一躺。贾政的爸妈都住在新宅子那边,很少过来,于是这里就显得清静多了。我敲开门,贾政正在看“超级女声”,拿着麦克风边唱边跳搔首弄姿,让人哭笑不得。我说:“好了,我们该上课了。”他并没有去拿课本,而是跑过来搂着我的胳膊说:“桔子老师,我们看‘超级女声’吧,今天下午不上课了好不好?”我还没开口他就接着开始评论“超女”们的身材相貌,还一本正经地一再冰柜上一只手托着下巴:“桔子,你看你脸也不白,眼睛也不大,鼻子也不挺,嘴唇也不性感,你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呀?”我拿着鸡毛掸子去打他,他边嬉皮笑脸边求饶。十分钟不过,贾政又开始谈论他们班哪个女生的胸大,哪个女生腰细臀肥,哪个女生和哪个男生同居了。听得我目瞪口呆。才14岁的小孩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贾政还一直逼问我:“老师,你说像我这样的找家教有用吗?”我也直截了当:“没用,观音菩萨来了也无药可治!”他根本就不学习,只要一提“学习”二字他就哭,只要一提“上课”二字他就和我打架。
回到2046时我的头都大了,向晴和可可诉苦,竟遇上这么个小屁孩,现在的孩子都这样吗?难怪鲁迅说“救救孩子”,他真是一个伟大的预言家。
隔壁的那对男女回家了,我以为终于可以不再受那午夜的折磨了,谁知晴早就和他们谈好了,在他们不在的日子让宋一凡和朱丛住在这里。我晕!鬼知道会发生什么,每当想起吃饭时朱丛那个猪老是贼眉鼠眼地盯着我,我就想呕吐,每当想起晴谈论的宋一凡那长着一身帅人皮却不干人事的故事时,我就浑身不自在。挡也挡不住,我眼睁睁地看着傻瓜晴引狼入室,暗地里却撕心裂肺地嚎叫。
该来的还是来了,同一个桌子吃饭,同一个沙发上倚着看同一台电视,投着相同的小飞镖。周末呆在2046无聊,看电视投飞镖,两男三女一样的庸懒无趣,我狠命地投飞镖,根本就不在乎中不中,其中一个差点投到电视上,还有一个打翻了花瓶,碎瓷哗啦哗啦地响。朱丛忙把碎瓷收拾了,还装模装样地过来不知趣地要教我怎么投,还要抓着我的手,后来还要搂着我的腰。我歇斯底里地怒吼:“胖子,猪,滚,滚一边去!”还顺手拿着沙发靠垫砸他,接着就要把飞镖投向他,吓得他灰溜溜地回他们室了。晴大声呵斥:“你疯了?”可可见势不敢说话。宋一凡在一旁偷着乐,一抹得意的邪笑,一把抓住我要抱我,被我“啪”一声扇了一耳光,他反而更肆无忌惮起来,我拼命地挣脱跑出去。
晚上,夜风徐徐,送来一丝清凉,我们熄了灯,敞着窗,各自躺在床上。窗外高大的合欢映进来,月光下一如鬼魅,风一吹更是可怕至极。晴说她不能和男朋友深交,说她的胸真的太平了,这辈子简直枉做了一回女人。她平时都是穿有厚厚的海绵的纹胸,可是一脱下纹胸就成“太平公主”了。她曾有过许多男朋友,都是到最后一刻时喊了停。她边说边哭,声音像受了伤的小猫,好不凄凉。可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呼吸均匀地睡熟了。我的眼角却滑下一滴冰凉的泪。晴越说越没困意,我却疲倦地想睡了,直到她提到宋一凡那个披着人皮的色狼我才惊醒,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是要说宋这次来的目的是要和她干那事,这个色狼!晴还觉得他是来拯救她的,这他娘的世界简直变态!我久久不能入眠,我知道晴也没有睡,她还下床换了黑色蕾丝的内衣,妖媚得像一只浑身光滑发亮的狐狸,一双眼睛晶晶亮,那是泪水。
估计凌晨一点多了,我们虚掩着的门被轻轻的推开了,一个硕大的黑影钻了进来,吓得我浑身哆嗦,拼命地屏住呼吸。窗帘被夜风吹得乱动,我紧紧地闭着眼睛,逼着自己相信这是一场噩梦。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皮,只见黑影游移到晴的床边,晴僵尸一样突然坐了起来,我差点尖叫出来。只见黑影摸了晴一把,然后晴就跟着黑影出去了。我顿时明白了,是朱丛那个死胖子来叫晴到宋一凡那儿去的,这个流氓!等他们关上门,我赤着脚下了床,在门缝里往外看,只看到恰好对上我的目光的胖子的眼睛!我的手痉挛地插上门,又颤抖着把晴的床拉了过来顶着门,趴在床上呜咽。胖子在客厅里一个劲地抽烟,烟雾肆意地从门缝里往里蹿,呛得我直咳嗽。我又冲到门缝,只见客厅里烟火明明灭灭,眼圈在客厅里打转......
黎明时分,晴回来敲门,我神经质地问:“谁?”知道是晴才敢开门。晴的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我知道她一直在哭。她疯了般地撕扯着我的睡衣尖叫:“不,不!我不是女人!”我紧紧地抱住她,抹去她的眼泪。原来任凭宋一凡怎么百般地抚摸千种地风情,晴还是害怕地往后缩,最后宋一凡甚至要强奸了她,她狠命地咬了宋一凡的肩膀,跑了出来。
早上,我擦了厚厚的一层粉,掩盖了我的“熊猫眼”便去贾政那儿了。我一进门,贾政正跪在门后,他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执意要给我1000块钱,求我不干了,求我去他爸那儿“辞职”。对于这个马上就要去重点高中读书却连“she”、“he”、“it”都不知道的男孩,我是无计可施了,可也奇怪,我当时责任心就那么强,还一五一十地给他讲大道理。他低着头不说话,后来就开始学习。可不到十分钟,他就又原形毕露了:“桔子,你都穿什么牌子的衣服?”这孩子穿的都是耐克和阿迪达斯,对邦威和真维斯瞧都不瞧一眼。我本来就烦的要命,大声喊到:“你到底学不学习?你爸花钱就是让你这样混日子的吗?行,我也会玩,我们就拿着你爸的钱玩吧!”他被我吓呆了,按下复读机开始读单词,破记录地认真了有20分钟。后来又开始边写单词边对我讲他是怎么和同学一起去KTV唱歌的,说在KTV一个小时就要50块钱,而他们一去就是到天明。他还要看电视,一边还嘟囔着怪他爸没收了他的笔记本电脑。我头疼得厉害,歪到沙发上,贾政忙跑过来对我动手动脚地“认错”。
三个小时终于熬过去了,贾政冲我做了个鬼脸。我头也不回地奔向2046。晴和宋一凡出去逛街了,可可在华联做推销,中午不会来,只有我和朱丛,朱丛请我吃饭,我就不客气地去了。他要了我最爱吃的火锅鲶鱼,又给我买了两盒冰淇淋,大热天的,我就是爱吃这个。朱丛在外面一向还是很正经的。我闷着头吃得汗兹兹拉拉地往下掉,也不看朱丛一眼,我讨厌他那双光亮的小眼睛,只顾吃自己的,掉的满桌子都是油,朱丛给我递过一个盘子,我边吃边说了声谢谢。
回去的路上,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大地,路旁的法国梧桐耷拉着枝叶,没有一丝风,我撑着朱丛的伞,一路无语。回到2046后,朱丛拉住我的手:“桔子,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不要拒绝我好吗?”他激动得就要哭出来,但是我却铁了心肠,跑回卧室,没想到刚要插门就被他闯了进来。朱丛一把搂住我吻住了我,我不要命地挣扎着,长长的指甲掐进他的肉里,见无济于事,我就死了一般地不再反抗,朱丛反而吓得放开了我。我哇哇地大哭着,拿起枕头就砸他:“出去,滚出去,滚!”这是宋一凡和晴回来了。宋一凡故作深沉地对我说:“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你发火了,你却更让男人怜惜了。”他也不顾晴在一旁吃醋。
原来隔壁的那对男女就要回来了,宋一凡和朱丛不得不离开,并且他们好像要去外地打工。安稳地睡了午觉,我准备着去上班。路过客厅时,宋一凡正躺在沙发上,另一只手夹着香烟,烟雾飘渺,下半身只围了一条薄薄的浴巾。他叫住了我,我说我要去上班,他说时间还不到。我低着头站了片刻,便直视他的眼睛,那双不知勾了多少无知少女的邪气的眼睛。他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我不说话,挑逗地扫瞄他故意摆出的性感姿态,心里却恶心地想吐。或许,别的女人看到他这种姿势会意乱神迷,想要死于他的跨下,我却仿佛医生面对垂死的病人般地出奇的平静。他说他交过许多女朋友,有时同时在不同的地方有好几个女朋友,他的女朋友几乎都和他上过床,只有晴是一条变态的漏网之鱼。我看了一下手表说:“我要迟到了,我该走了。”他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下午就要走了,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我洒脱地笑了笑:“一路顺风,好运!”径直走出了门。
朱丛正在门外等着我,这是在我预料之中的。“不要跟着宋一凡混了,你和他不是一路人,非常感谢你的火锅鱼,我真的很喜欢,我会记住你的。”和对宋一凡不同,我知道朱丛还是存有最后一分真诚的,他是真的喜欢我。朱丛说:“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我会想你的。”我头也不回地穿过马路,撑开太阳伞,觉得无比的轻松。那天下午,我和贾政“协商”好,看了一下午的《2046》。我知道我们的2046和电影里的2046是完全不同的,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它们都是门牌号。
我在华灯初上时才慢慢地从街上往回赶,夜市上人声喧哗,下水道里冒出股股的臭气,菜市上到处是被踩烂的菜叶,拉面摊上民工正流着汗往汤里加辣椒,卖羊杂汤的吆喝的正紧。
晴说,朱丛一直在等着我,直到火车快晚点了才被宋一凡拖走,他当着大家的面哭了,声音伤心得让人怜悯。晴说:“你真的是铁石心肠。对了,宋一凡说你真傻,世界上最后一个好男人被你错过了。你知不知道你一直在无形地勾引朱丛,幸亏不是宋一凡!”我故意傻笑了两声,头脑轰隆隆地响。我说:“我不想干家教了。”可可说:“别干了,不能让那乳臭未干的小子再吃你的‘豆腐’了!”晴却说:“找个这样的家教不容易,你再忍一忍。”
我还是坚持不住了,从那个弱智的胖男人那里拿了我的辛苦钱,便去给贾政道别,贾政竟还舍不得地哭了。这傻孩子,我真的拯救不了你。
有时侯,我很想念朱丛的火锅鱼,又香又辣,吃的我对别的东西都没有胃口了,而一想到那个宋一凡,我对火锅鱼都没有胃口。整理好行李,我最后一次趴在窗前看风景,而没有一个路人停下来看我,合欢花绯红得让人浮想联篇。
最后,在隔壁的那对男女回来之前,我逃离了2046。
2005年写,获山东师范大学陀螺杯文学大赛一等奖
2017年4月22日发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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