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宿命回旋

                                                霸王别姬——宿命回旋

      经典如《霸王别姬》，看过的人都感慨颇深，从感情上来说，我有些不同的见解。

      我依稀记得电影中出现了不止一次关于宿命的感慨，小时候，小豆子身材纤细，性格内向怯懦，师傅让他去唱一个女性角色的选段，这大抵可被称为上天注定。他与师兄为张公公唱戏时一举成名，经历了虐待后执意要捡起偶遇的被遗弃的婴儿，师傅为阻止他仰天长叹：“这就是命啊！”而正是这个被他救起的孩子在自己长大后上演了一出农夫与蛇的反咬，使他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角色虞姬，又是宿命般的反转。现在来看，这个电影无论是戏内戏外都充满了命运的精心安排。

      在我看来，他也许从进入戏班子那刻起就已经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兄，师兄头脑灵活，活泼强壮，这些他并不拥有的东西吸引着他。然后，又是师兄的百般关注照料才让一个经历了被母亲遗弃的孩子爱上了时时刻刻对自己好的那个人。我记得有个朋友说，为什么感觉现在好像每个人都很缺爱的样子，现在想想，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我们，经历的东西再多，大多也仅仅是自己年幼时父母离婚这样的痛苦，大家尚且这样敏感悲伤，对于儿时的程蝶衣而言，母亲狠心的用刀切去自己的第六指，又遗弃他，逼着他留在戏班然后决绝地转身走开。这种经历使得原本就内向敏感的小豆子变得越发自卑怯懦。印象最深的是他几次三番唱错经典名段《思凡》，区区几句话，背了那么久，被打了那么多次，如何就是记不住呢？“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在我看来，这短短的几句其实包含着程蝶衣对自己性别的执着，倘若之前作为一个男性怀揣着对师兄的喜欢与倾慕的话，当所有人逼着他唱出“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的那刻，他终于在内心深处也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一个女娇娥了。记得社会学家李银河曾经对同性恋做过这样的定义：倘若一个人生理上是男性，而心理上认为自己是女性，这样的人被称为跨性别者，他爱上一个与自己生理上同性别的人，这样的爱情并不能被称之为同性恋。因此，我一直认为到了这时，程蝶衣已然认为自己内心深处其实是个女人了，他对于师兄的爱与一个女人对他的爱完全没有区别，他也渴望自己能被师兄像对待心爱的女人那样被对待。但是那是一个那样封建保守的年代，人们或许可以接受各种暗地里肮脏龌龊的金钱勾当，但却不能接受明目张胆的同性暧昧。现在想想还真是讽刺，所谓的封建保守似乎只是对光明正大的违背当时的伦理道德的行为所深恶痛绝，然而对于那些权力金钱的拥有者们的近乎变态的行为大家却抱着一种放任自流的态度，甚至觉得理所当然。和几十年后的今天相比，或许我们对于伦理道德的评判已经有所不同，但对于隐晦的金钱权势的交易的看法大概与当时也没什么区别。

      尽管内心有着对自己性别为女的认同感，程蝶衣对于女人这种生物却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厌恶和痛恨。从他被遗弃的那天晚上，其他孩子嘲笑他是从窑子里出来的，他决绝的烧掉了母亲临走前为他披上的那件披风，以此切断了自己和母亲唯一的关联开始，大概他内心就对女人这种角色失望至极。在他看来，女人，尤其是出身妓院的女人，大抵都是没有感情，为了金钱可以放弃一切的。以至于在他与段小楼成名后，段小楼说起要逛窑子时他脸上流露出的失望与不满，不仅仅是因为他无法容忍自己的爱人去和别的人放纵享乐，更是出于他本身便对妓院怀有的敌意。更遑论遇到了菊仙的那刻，他未见到这个人时便已经将她打入恶人的行列。以至于后来他经历了戒除大烟的痛苦，尽管菊仙像一个母亲一般给了他一个女人才有的温暖，他记得的却仍然只是师兄的好。然后，他被最亲近的徒弟背叛，要失去当时对他来说仅剩的舞台时，所有人于情于理地抛弃了他，只有菊仙看出了他的脆弱孤独，为他披上了戏服，他头也不回地抖落，用背影告诉世界：“我不需要这样无情的女人的怜悯。”但其实某种程度上程蝶衣与菊仙是一种人，他们都是被感情所支配，凭着信念与信仰活下去的人。你或许会说菊仙是一个世俗的人呀，她几次三番逼迫段小楼断绝和这个师弟的来往，甚至不惜欺骗程蝶衣，就连她和段小楼的婚姻也貌似是耍了一些手段在里面。这是因为菊仙的信仰便是段小楼，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她深爱的男人，她有着内心的倔强与坚持，处理自己的事情时明明可以从容不迫，显示出本不属于一个女人的睿智与勇敢，但她在影片中的几次惊慌全都出现在段小楼遇到危险时。所以最后面临审判，段小楼失了智一般揭发她之前是个妓女，那些邪恶的话犹如一只只淬了毒的箭，射入她的心中，一直以来她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轰然倒下，她也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从这一点看来，菊仙和程蝶衣对段小楼的爱是截然不同的。菊仙的爱更加轰轰烈烈，明目张胆，更加炽热浓郁，她把这个男人看作生命的全部，她也坚信这个男人会一直深爱自己。这种信仰式的爱情太过于义无反顾，所以你看那个年代的女人，不管表面上有多么泼辣开放，内心依然保守地坚持男人大于天的想法。而程蝶衣的爱就隐晦暧昧地多了，他深知这是一段不能够被世人接受的感情，所以就连自己爱慕的对象也从未直白的对他表达过这份爱意。这是一种默默地包容的暗恋，明知自己是感情的弱者，不可能得到回报，但他依然不在乎，回应对他来说是一种奢望，既渴望又不敢有所幻想。所以这段感情对他来说或许占了生命的一部分，但绝不是全部，除此之外，他还有他的京戏，他的虞姬。因此他一开始便做好了单恋的准备，有着向死而生的觉悟，所以师兄的批斗尽管狠狠地伤了他，却不是致命的。只是那时的他恰也被自己引以为豪的舞台所抛弃，双重打击下，他虽然没有求死，想来也犹如行尸走肉一般了。

      最后，说到段小楼这个人，大家或许对他有诸多嫌恶，我却觉得他才是这世上的绝大部分人。菊仙过于勇敢决绝，程蝶衣太不食人间烟火，唯有段小楼，才是芸芸众生中普通人的一个缩影。爱情于他而言是生活的一种调剂，亲情在他看来是长久的相处下滋生的难以割舍的感觉，他没有信仰，却从不主动害人，只是容易被环境时代所影响，群情激愤中他很有可能被蛊惑，被洗脑，从一个受害者变成刽子手。自私是这些人最大的特点，然而这社会中绝大部分人不就是这样的吗？

      很多人说正是演了这部电影，张国荣才入戏太深，深陷程蝶衣的世界久久不能释怀，现在想来也许真的是这样。作为一个旁观者，我们仅是看了一遍就唏嘘感叹不已，而要演出的张国荣，不知要对角色做多少次感同身受的揣摩。倘若如此，还真是神奇，张国荣陷入自己要演的角色程蝶衣而无法自拔，而程蝶衣在戏剧中又无法脱身于自己扮演的虞姬，仿佛命运的巧合，不仅感叹一声，大概这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