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宝钗走后,忽起轻风,吹拂了一夜。那是那 年冬天最温柔的风,像无数婴儿的屁股在夜空中 翻滚。
这风将大观园里一切都吹移了位。原本在沁芳闸 里那口八角太极井跑到了许里外的芦雪庵。“荻 芦夜雪”四字旁清溪未凝,溪旁此时多了口井, 这井便成了多余。
但群芳沉寂,他们并不知晓这晚上的发生。
黛玉惦记了半宿,五更过后便辗转醒来。想必一 夜风啸,梅兰樱菊不知已落多少。她点了灯,轻 手穿戴齐毕,又找了件缀梅浅碧褙子罩了。鹦哥 并未察觉。格窗外还是死一般的黑。于是拿了那 《西厢》就着昏灯读起来。
水男从井里游起来,是因为睡梦中总想起宝玉手 的温度和那句浪荡言辞。晨露很重,晨雾很浓, 溪流碎响却不知流向。有风拂过,水男感觉十七 颗露珠噼里啪啦从芦叶上滑落到溪里淹死了;雾 也翻涌了十七层,追上那只逃跑的灰猫,把他也 淹死了。
水男行至药栏东畔,见花冢被风移至此,遭几枝 苦竹栅栏所阻。这鼓起的小小墓坟在晨曦中氤氲 馥芳。这让水男想起一位姑娘,在旁坐了,撩起 一捧土上去掩住那香风,一会儿,朝潇湘馆去了 。
黛玉读了几页,心里却浮出那日抽签所得的"莫怨 东风当自嗟”句子和“风露清愁”四字来。心下 一凉,咳了几声。狠心忍住涌上的眼泪,抱了花 囊擎了花锄出了馆院。
外面天光初绽,东风、晨露、浓雾、落花,流水 、残月,一时也都齐备了。
含芳阁下落花铺地。凤仙玉兰、菊瓣兰叶一时混 杂,且都沾了雾水,似夜来春雨吹打过一般。黛 玉竟一时想不起过了青廊该是蓼风轩还是蘅芜苑 ,只顾捡拾那落花去了。
木樨阻风,树下便落花甚密。黛玉拾了一片地, 又叹道:
“枝青叶绿争春笑,蕊枯瓣残宜当清。 ”
当下又把花囊倾覆,按不同花分别捡挑。那花囊 仅有两兜,放了凤仙红梅,剩下樱花兰花分别兜 在两袖。可左袖藏了樱瓣,伸手去揽兰花时,樱 瓣又纷纷落地。来去两次,瓣上露水沾湿袖缘, 只觉得寒气更重。
“生本无意苦争春,葬去怎知春为何?”
黛玉正踟蹰间,忽听有男子在远处吟了这么一句 。抬头果见水男从阁楼檐角走来,注释道,“生本 无意,何苦争春。葬去有时,知春为何?”
“你在这儿做什么?”黛玉本想着这句,脱口却 成了:“也对。这寒月的花,怎知春为何物。”
索性将地上的樱兰一股脑儿揽起,正要投入花囊 里去。
“且慢。”水男撩起衣摆,却接住了那一捧花儿 ,“姑娘既已将诸位分开,又何必因我这一句胡 话再混为一体。”
这话像是对花瓣儿们说,又像是对黛玉说。
黛玉就莫名有了点恼,想起宝玉此时不知在哪出暖被下睡着,又突然决定埋了这囊里的花瓣,就 回潇湘馆闭门不出。
水男兜着花儿,跟在黛玉后头,穿林涉水,向往 常葬花处去。一路雾里寻花又捡拾许多。黛玉依 旧分类,但樱和兰却兜在水男的衣摆里。
将近花冢,还未转过山坡,水男开口道:“吹了 一夜的风,园里好些事都移了位……”
黛玉猛惊,花锄掉落坡上。
“沁芳闸那口八角太极井被吹到芦雪庵溪边去了 ……”
黛玉弯腰,纤手却如何也够不到锄把儿。
日光从坡边儿蔓延,她忽然放弃了花锄,透光的 雾里送来春天的气息。
两人转过山坡,那棵松斜生一枝,似是专为上吊 人准备。此时正有一白鸟立在枝头,见人来,扑 棱一声撞上白雾,溅出一片血,仍挣扎着飞去了 。
树下平平整整,了无清香。
黛玉又想起那句诗,自忖道:
“与其待春尽花枯, 倒不如在花冢边挂一丈白绫。只是不知谁会明白 我,肯将我同群芳一起葬进冢里。”
“姑娘可是在寻那葬花的香丘?”水男叫醒她。
“香丘?可真是别致的词儿。”她当下在心里吟 道: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风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香丘在东处,请随我来。”
水男读到了她的残 句,他兜着衣摆走在前头,黛玉跟着,向着太阳 ,也向着浓雾最浓处行去……
——完——
实话说,我也不知写了什么,但我觉得写的很好。
水男是什么呢?是投井自杀的,“身本洁来还洁去”的金钏?
是年轻的精神病人?
是我自己?
我说不清楚。
也许,他人真的就是地狱,又也许,在最低层的地狱,才最最最向往头顶的温柔的如婴儿屁股一般的阳光。
但是仍旧不知道、忆不起,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我又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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