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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海边拾贝壳。女儿在前面跑，我们两个在后面看着。我看着她蹲下来的样子，那一刻我似乎被什么给攫获，心中那似乎坚若磐石的根基开始倒塌，我漂浮在空中，显得无依无靠。她左手边仅仅捏着刚捡到的贝壳，右手往前面伸，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女儿长出了长发，穿上了裙子，站起来那一瞬间便彻底长大了。我们对于时间总是把握不准，谁又能知道下一刻即将要发生什么呢。我过去拽着女儿的手，把她在沙滩中拉了起来。海水沾湿了她的裤子，她在刚刚的小浪前站不住跟脚，摔倒了，手中紧握的贝壳洒了一地。里面有一颗黄灰色的小海螺被海浪卷走了，她就在那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常和文彬来这里看海。在还没有遇见他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堤岸有水泥护栏，我坐在栏杆墩上，看着延绵不尽的海。我自以为生活已经稳定得再也无法变迁，但是那一刻我一眼望去，就像是我第一次来一样，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异乡的游客。那种全然陌生的感觉又回到了我的跟前。这种陌生，就是第一次遇见我们所流露出的对于这个世界的试探。我不认识这里的一切，我牵着陌生人的手，看着陌生人家的孩子，我迷迷糊糊地从事着一份截然不同的工作。眼前的世界自然自始至终都在我跟前清晰可见，但是那一刻对于我而言也轰然倒塌不复存在了。

那贝壳看来是找不到了，但是女儿却非要找到刚刚那一个。文彬捡起一个海螺逗她，“我帮你找到了。别哭了好吗？”她拿起她爸手中的贝壳看了一眼，随即把她扔掉了：“你骗人！这明明不是我刚刚那个海螺，你这个是向右转的，我那个是向左转的。”她坐在那里，身体蜷缩在一起，哭得更加厉害了。那时候就像是风起云涌一般，我彻底为这个世界感到屈服。所有的喧哗与躁动涌入我的心中，让我无法思考。我感觉那一刻已经被水淹没，世界上只剩下夹缝中的一道光，我亦步亦趋，走得很艰难。

现在想起来，不知不觉中十年时间就过去了。在还没搬家之前，我每年会在女儿生日那天在她的的房门上刻下她的身高变化。我何尝能想到作下第一个刻度的时候，女儿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呢。成长并非是一件多么出乎意料的事情，而是说在同记忆比起来我们会感受到一种很强烈的跃迁，这时候产生的强大气流会让人感到非常不适。我看着她的时候总是感觉到她还没有长大，所以我始终觉得她是个孩子。不过女儿可是一个上进心极强的人，她反倒是时常向我证明其实她已经长大了。一个人在美国生活，她现在已经逐渐不需要家里面的生活费。“妈，我在美国这边帮小孩子补习功课可以挣到钱，你就不必要费心了好吗。”她说到这点的时候，我想起了年轻时在部队生活的时光。也是出门在外，我拿着我的第一份工资的时候，想必我们的喜悦是一样的。“女儿可真厉害啊，你最近生活怎么样啊。。”我这两年和女儿的谈话变得出乎意料地多。她跟我谈话再也不像她小时候那么拘束了。不过这从来都不是她的问题或者责任，而是我知道小时候对于她的关心实在是太少了。当时公司的工作繁忙，家里面的饭也是文彬做的，我们仅有的在一起的时光不过是晚上回来一同在家里吃个饭而已。

“你怎么放假了不去外面跟同学一块玩啊。”她从美国回来，不是待在家里，就是来到公司。她其实在心底里也是那种追求无拘无束的人，但是放假之后却表现得像是一个乖孩子似的。“我觉得待在家里面就挺好的啊，去公司也一样，可以和他们一块玩。”由于上学的原因，她和小时候的很多朋友渐渐失去了联系。她会一个人去看电影，一个人喝咖啡，在她看来这已经形成了一种生活的习惯，但是我看着她的容貌，却猜不透她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所以我很担心她会不会太过于孤独了。我每当看到这点我总想和她说些什么，但是我又该怎么下口呢？若是一本正经地跟她说，没准会激起她本能的厌恶。我假装若无其事，“女儿，我这里有几张电影票，你找几个同学和你一块去看吧。”“这周周末香港有一场演出，你要不要去看啊，我可以帮你买两张票。”我这样脸不改色的跟她说，就是想让她知道她有一个关心她但是时常犯糊涂的母亲。“妈，你就这么嫌弃我吗？”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了，对我开起了玩笑。“这里有演出，那里有音乐会。我看啊，你是巴不得我早点嫁出去吧。”我知道这是玩笑话，但是她的确戳中了我心中的软肋，我只能在尴尬地赔笑。“你要是真的能嫁出去就好了，那就用不着为你烦心了。妈这不是怕你一个人有点孤单吗。”“所以我可以去公司里面和公司里面的哥哥姐姐一块玩啊。”

身为一个母亲，在对待一个孩子方面，简直与管理公司无异。保证公司的正常经营，我需要关注各个方面，比如说员工的工作任务，公司业务情况，设施维护等等，各个方面我都需要考虑周全。对待女儿同样是如此。我需要了解女儿的性格爱好，关注她的社会交往以及文化教育，还有为她未来生活做准备。我还在美国时，我就时常和文彬在开玩笑：“不要以为我现在成为了一个全职母亲就觉得我现在轻松快活了。我现在可是忙得焦头烂额。比你管理公司要累多了。”“要不我们换过来，好让我减轻一下你的负担。况且我还会做饭呢。”“虽然你会做饭，但是你可不会英语啊，你这老头来到这里可能连菜都不知道去哪买。”

所有的爱都不会是单向的，我们的情感很多时候也只是跟外界的一种交流而已。女儿对于整个家庭其实有着她自己的想法，想要为此付出自己的一份努力。开始的时候我们并不打算把家里的大小事务详实地告诉她，就是觉得年纪轻轻的她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不然会胡思乱想。而这也导致了她接触杂技不多，看待问题有种外人一般的惊骇。她偶尔会在手机里刷到一些杂技的视频，又或者学校组织一些杂技相关节目的观看，除此之外便一无所知了。在她7,8岁的时候，有一次家长会上她向我们大家介绍杂技：“我的妈妈是一名杂技演员。”老师在旁边问她：“杂技是干什么的啊。”她在一旁摇头晃脑：“就是，就是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大家都被她那稚气未脱的话语给逗乐了。我在台下深感惭愧，没想到女儿所了解的这已经是全部了，要是老师再多问一句，她可能就会哑口无言再也答不上来了。作为父母，这样的确是卡在一个两难的境地中，若是对家里面的工作以及经济情况告诉儿女，就可能会引起他们的担心，假如什么都藏着掖着又会担心他们胡思乱想。后来我下定决心：“这样女儿知道也是挺好的嘛。”我把她带到公司里面去，好让她看个仔细。

到了中学的时候，她来往公司就相对比较频繁了。我们把这一切给她分享之后，没想到真的给她带来了许多忧虑。她小小年纪在很多方面考虑得甚至比我和文彬还要多。在很多方面她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公司发展稳定之后，我们团里那些客户已经逐渐开始稳定下来。我们服务好这些老客户就已经足够了。殊不知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开始慢慢与社会脱节了。我在跟女儿对话的时候才渐渐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我们居然还在用古老的电话办公，我们应该好好利用网络才对啊。我们可以在网上作宣传推广，让大家多了解杂技，以后有业务也能方便在上面联系啊。”当时我听完她的话之后感觉到大受启发，或许我们公司真的应该要变一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