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02年,被爪哇国俘虏的真腊王室后裔阇耶跋摩二世回到吴哥地区,在吴哥城以北的库伦山(Kulen,又名荔枝山),参加了一场祭祀仪式。在这次祭祀中,阇耶跋摩二世将自己与湿婆联系起来,成为“普世君主”。
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里,阇耶跋摩二世通过一系列军事行动、联姻、赠地等活动,与吴哥地区的部落贵族结成同盟,并开始将无意识的分散部落结合成具有民族自我意识的整体,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阇耶跋摩二世被当做吴哥王朝的开国之祖。
晚年时期,阇耶跋摩二世定都于呵里呵罗洛耶(Hariharalaya),也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罗洛斯(Roluos)”遗址,他的第三代继任者因陀罗跋摩开始在罗洛斯的土地上点亮文明之光。
文明的曙光:罗洛斯遗址(大约:877年~889年)
罗洛斯遗址,位于现在暹粒城东南方向约13公里处,与人声鼎沸的吴哥城相比,这里要肃静的多。整个罗洛斯遗址,现存有三座神庙,位于因陀罗塔塔卡水库中央的洛雷寺(Lolei),纪念祖宗的波列科寺(Preah Ko)与因陀罗跋摩的神庙巴孔寺(Bakong)。
罗洛斯遗址图示这三座寺庙从北向南依次排开,呈现出典型的吴哥君王“三阶段建造”模式:
第一阶段,国王刚刚接过王权,他作为神权在世间的代表,要能为人民谋福利。
吴哥的气候,半年旱季半年雨季,如何在雨季治理水患,在旱季保证灌溉,是一件与人民福祉休戚相关的事情。所以历代君王掌权后的第一步,都会因地制宜,修建水库和运河,用于储水和灌溉,保证农业的繁荣与人民生活的稳定。至今,在吴哥遗址上,我们还能看到很多水库的遗址,有一些至今仍在发挥作用。
第二个阶段,国王要修建宗庙,用来祭祀父母与祖先。
这些宗庙有时建在一起,有时也根据祖先的性别加以区分,比如阇耶跋摩七世,就分别为父母修建了两座风格完全不同的宗庙。
第三个阶段,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阶段,每个国王都要在执政时期为自己修建庙山。
庙山的建筑形态以印度思想中的曼陀罗为蓝本,平面布置呈四方形,垂直方向上用大台阶层层加高,并形成陡峭的角度,最高处的建筑顶部向上高耸,象征着须弥塔尖,国王的骨灰安葬在这里,通过塔尖与上天形成连接,并实现永生。
历代的吴哥建筑虽然在形态和内容上有所变化,但总体的建设思想基本上都围绕着治水、祭祖、升天这三个主题。
洛雷寺(Lolei,建造于893年)
在今天的罗洛斯遗址上,因陀罗跋摩建造的水库已经干涸,唯一的标记是位于水库中央的小庙洛雷寺。据碑文记载,水库当初的规模约有1800米长,800米宽,水库东西轴线的正中央,有一个人工小岛,洛雷寺就建在这座岛上,寺内供奉着天神,天神保护着人间。
修缮中的洛雷寺如今,水已经退去,洛雷寺静静矗立在黄尘飞扬的废墟之中,被巨大的脚手架包围和支撑起来。寺庙用红砖砌成,门框与寺庙的墙壁上留着灰泥的雕塑,门框上方,工匠们用特殊的砌筑方式显示出转角的层次变化,让本来不高的砖塔呈现出威严的气势。
正在修补中的洛雷寺有新砖和老砖两个部分。老砖呈深红色,在岁月的打磨中,泛着浓重的油光,不扎眼但却美得深沉,新砖还是崭新的淡红,显得稚嫩和羞涩,好像还没有完全融入到建筑中去。新老两个部分,界限分明,即便是我这样的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差别,它们终将融合在一起,成为一段更大的历史,穿过更长的岁月,形成一道新的景观。
美,需要时间。
新砖和老砖的结合洛雷寺的规模太小,甚至毫不起眼,但如果你能闭着眼睛想象一下整个水库的情景,视野就会完全不同:每逢雨季,洛雷寺周边的低洼地区被水淹没,在一片浩浩汤汤的水域中,一座精致的小庙矗立其中,人们撑着小船从岸边来到水库中央,焚香祈福,香气和水汽混在一起,氤氲在水面上,带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期盼,直上凌霄。
波列科寺(Preah Ko,建造于880年)
离开洛雷寺往南,是因陀罗跋摩一世为父母建造的寺庙,波列科寺(Preah Ko)。寺庙规模比洛雷寺略大,一共有六座砖塔,前面三座砖塔供奉湿婆神和男性祖先,后面三座砖塔供奉女神和女性祖先,前排寺庙比后排寺庙略高一些,体现出男尊女卑的思想。
波列科寺波列科寺的门前有庄严的武士守护,寺庙的壁龛上站立着婀娜的女神,这座寺庙的雕刻内容与形式,开创了吴哥式建筑艺术的先河,后世的很多宗庙都能看到与之类似的呈现。武士和女神的形象栩栩如生,祖先们已经仙逝,仆人们还留在人间。寺庙前的公牛造像,是湿婆神的坐骑南迪,它一动不动的匍匐在神庙前,随时等待着主人的召唤。
湿婆的坐骑——南迪巴孔寺(Bakong,建造于881年)
离开波列科寺继续向南,来到罗洛斯遗址上最大的寺庙——巴孔寺(Bakong)。与前两处遗址相比,巴孔寺在规模上有了极大的飞跃。它以印度教中的“须弥山”为原型,用逐层向上缩小的方式构建起“山”的形态,底层的台基长67米,宽65米,顶层的台基长20米,宽18米,整个建筑的平面布置接近于正方形,垂直方向上不断加高,将人的视线拉向天空,象征着崇高的信仰。
吴哥早期最大的国家寺庙——巴孔寺根据现在的研究,巴孔寺曾是国家寺庙,寺外有900米长、700米宽、3米深的护城河道。在如今的旅游攻略中,巴孔寺是早期吴哥时代的代表作,它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为它在整个吴哥建筑中起到了开拓性的作用:
首先,它突破了洛雷寺和波列科寺以平面展开为主的建筑形式,大胆的在垂直方向上寻求变化,让建筑传递出精神层面的信息;同时,它也是吴哥建筑群中第一座庙山式的建筑,它将复杂深奥的宗教哲学融合进建筑的形式之中,在人间搭建起一座须弥山。
此外,在建筑材料的使用上,巴孔寺开始采用大型石块,这种新型材料让建筑规模的突破成为可能,同时也带来了建筑风格和色彩上的显著变化。如今的巴孔寺,砖砌的部分多数已经坍塌,石基部分裸露出来,长满了杂草,原来对公众封闭的神秘空间,如今完全展现在我们的眼前,可是,我们依然无法想象,曾经的神庙里是什么景象。
建国与迁都:巴肯山和王城(大约:889年~908年)
如果历史是一首曲子,那么罗洛斯遗址就是前奏,柔和又短暂的将我们带入主题,而真正为这首乐曲掀开序幕的,是今天被评为世界十大日落胜地的巴肯山。
罗洛斯地区是河流边的冲积平原,地势低洼,虽然修建了水库,但每年雨季时,泛滥的洪水还是给人们的生活带来极大的困难。为了从根本上解决这一问题,耶输跋摩一世开始寻找地势更高的地方建造城池。
9世纪末,耶输跋摩一世登上巴肯山,这座山海拔67米,是整个吴哥地区的制高点,站在山顶上,这位王者看到了万里江山,森林郁郁葱葱,河水浩浩汤汤,闭上眼睛,何处是宫殿,何处是城池,车尘马足,良田万顷,天国的风从头顶吹过,国王的心中早已豁然开朗。
巴肯山顶眺望下山后,耶输跋摩一世决定迁都。
据泰国东南部斯多加通出土的碑文记载,耶输跋摩一世“建造了王城室利·耶输陀罗补罗(Sri Yasodharapura),………后来他建起一座中央山。”
碑文中提到的中央山就是现巴肯山,王城室利·耶输陀罗补罗,就在今天的通王城附近。因年代久远,历如今的通王城中已经没有耶输跋摩一世时期的建筑,但巴肯山以及山上的巴肯寺,却保存了下来。
寺庙依山而建,利用地形和台阶完成了“须弥山”的意向,它既是耶输跋摩一世时期的国家寺庙,也是一座精致的天文观测台。寺庙从顶到底共分为七层,大大小小的佛塔共有109座,最高的一座象征着世界的轴心,剩下108座代表着4个太阴周(27天为一个太阴周),从台基的每一面看去,都只能看到33座佛塔,而33这个数字正好是印度教中的33重天。
修缮中的巴肯寺这些数字和精巧的设计绝对不是巧合,其中隐含着深奥的关于这个宇宙的奥秘,王者伸出手就能触碰到天上的云彩,集中意念就能接收到来自天国的信息。直到今天,每逢日蚀月蚀,都有天文爱好者在巴肯山上观测天象。
近代柬埔寨内战不断,巴肯山因为地势险峻而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在连绵不断的战争中,整个寺庙损毁严重,游客们仅能沿着一条崎岖的小路上山参拜。站在山顶上,向西看去,最远的地方就是泰柬边界,它掩盖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下,埋葬着无名者的尸骨。那里曾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屠场,人和人用最血腥的方式相互虐杀。
套用鲁迅先生的一句话:这世界上本来没有边界,打的仗多了,就打出了边界。我去过很多边界,凡是边界的地方,总让人体会到一种莫名的肃穆感,以前我觉得这肃穆感来自己于荷枪实弹的警卫,这次站在巴肯山上眺望泰柬边界,突然明白过来,边界之所以肃穆,是因为它记录着最后的战争,最后的苦难,最后的惨烈,最后的成败。世界,大而不同,战争的结果不是和平,而是边界。
巴肯山日落如今的巴肯山被评为世界十大日落日景点之一,因为这一抹落日,巴肯山一扫战争的颓败,披上了浪漫的外衣。
下午四五点钟,游客们慢慢聚集在山顶,当最后一丝灼热退去,远处的风从西面吹来,人群一下子从喧闹变到肃静,屏气凝神的注视着远方,云层千变万化,太阳在流云中时隐时现,在云和太阳的相互追逐中,天空的颜色渐渐改变,光线一丝一丝的暗下去,拥挤的人群彷如石化了一般,变成了一尊尊剪影,天空从蓝,变到橙黄,再到紫红、深蓝、藏蓝……那是人类色谱无法模拟的色彩,当最后一丝光线隐去,天地完全融合在一起。
我呆坐在石阶上,泪流满面,在这场日落中,我看到人世繁华,看到夜色四合,看到时光在眼前匆匆逝去,不发一语,心中想起《金刚经》的句子:实无众生得灭度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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