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这架中型空客飞机穿过台湾海峡,俯身降落在桃园机场。我走到货币兑换窗口办理现金兑换,等到工作人员递过来一叠陌生钞票,我莫名有一阵错愕,还好很快把钱接了过来。
这座桃园国际机场是台湾境内最繁忙的机场,此刻它旅客稀少,稍显落寞。机场规模不大,我们在校方指定的位置集合。乘坐大巴去到台北的路上,只是呆坐在座椅上望着窗外——屋舍陈旧,公路狭窄,连远处拔地而起的广告牌也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我暗想三民主义统一中国真是笑话啊。不一会儿,汽车上了山路,在幽暗的隧道里飞快疾驰,前方是通向台北的出口,露出一点点微光。汽车穿行于山峦之间,葱郁的森林,深邃的幽谷,绿意盎然,一派原始风貌闪入眼帘。一直开到台北,沿着市郊进入政治大学,自始至终未有繁华都市的喧闹,反而让人对自然倍感亲切。
这所大学一部分建在山下,一部分爬上山腰,平时我不得不在两头往返——这在台湾似乎再稀松平常不过。受限于土地面积小,当地人善于开发山地。学校的教学楼、行政楼和宿舍楼外表都很老旧,低低矮矮,颜色灰暗。其他基建设备看上去也相当古老。后来前往台北市区,人头攒动的商业中心,原以为那里势必富丽堂皇,其实依然一派萧索。这时候我才明白,其实台北许多建筑都很破旧,市区大部分公共设施三四十年前便已建成。一些重要的地标性建筑,如总统府、台北宾馆和台湾博物馆等等,早在百年之前的日据时代就已竣工。因此常听人说,你十年前、三十年前来台湾,和现在没什么两样的。可能真是如此。现如今的台北无法与北京、上海这些大陆一线城市相提并论。但是话说回来,京沪地区的许多建筑明明拥有更久远的历史,为何没有破落之感。道理很简单,台湾没钱进行翻修,更别提新建了。前不久刚刚落成的上海中心大厦,让外滩望出去的城市天际线进一步逆天,这在台北根本无法想象。
我想起罗大佑在《鹿港小镇》中愤愤地唱道“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那时候台北被当做大都会,如今来看,略显悲情。只不过,在这座霓虹暗淡的城市里,每一条小路、每一处死角、地铁上的座椅乃至厕所里的地砖,普遍洁净而整齐,几乎一尘不染。台湾的都市早已走到尽头,只好在陈旧中保持素雅。
我住山上,每次下山都经过山脚下一条浅浅的溪流,沿着岸堤前行,山上的树木枝叶伸出来,曼过头顶。偶尔还会碰到蹲在水草中默不作声的钓鱼的人。后来才得知,这就是台湾北部颇负盛名的景美溪。对岸不远处有一块棒球场,每天我从这里走过,棒球选手们总在一板一眼地排兵布阵。一声清脆的击球声之后,就看到有人飞也似的迈着大步跑垒,棒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被埋伏已久的外野手稳稳地收入囊中。这是台湾人最喜爱的一项运动,尽管我不懂棒球,这时候也会感到阵阵惬意。棒球场再过去是教学区,往更远处看,那是游人如织的猫空山,猫缆运送着一批一批游客渡过纵深的山谷。
据我所见,台北的山林资源丰富,随处可见。城市的现代化固然没落了,但其与自然之间的交融却令人刮目相看。台湾与日本有许多相似之处,而日本的森林思想正是其文化的原点。日本的宗教无论是神道教(树木崇拜)还是佛教(山川草木皆成佛),在本质上都是一种森林宗教。台湾则像日本一样保存了极高的森林覆盖率。生活在都市之中,校园里时常也会跑出一只小松鼠,一只迷路的猴子,或者一条踽踽独行的蛇。路人们擦肩而过,其中舌挢不下、呆若木鸡的,那一定是我们自己人。
台湾地处亚热带,四面环海,气候宜人,拥有丰富的森林资源和优美的自然风光,与此同时,它也承受着因为复杂地理结构与气候环境所导致的天然灾害。地震、台风、泥石流,没有哪年不造成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只是大小不同而已。因此这里的人普遍有良好的防灾意识。我来到台湾两个多礼拜,五级以上的地震已经三次。有一次我在图书馆,正好碰到地震,我抬头一看屋顶都在摇,心里暗想完了,老子才二十几岁···好歹经历过汶川地震,我立即站起来睥睨四周,但我发现其他人纹丝不动,只有一个人抬了抬眼皮,鄙夷地撇了我一眼,于是我回到了座位上。
上个周末,台风“杜鹃”过境,风力最高达到十七级,前一天夜里就开始下雨。由于经验不足,我和室友并没有储备食物,当天晚上饥寒交迫,不得已出门买泡面。那时候风雨正作,附近又没有便利店,必须经过一段较为凶险的路才买得到东西。我们走到宿舍门口,正好有个台湾同学身穿雨衣怀抱泡面回来,浑身湿透了。大家彼此素昧平生,可能都未打过照面,但他主动迎上来说伞用不了的,一进去就会去被冲坏。可是我与室友没有雨衣,室友于是换了一把非常重的伞,这把一定行。但这位台湾同学依然劝我们这时不要出门,他说着就把手里那几包泡面递过来,让我们先拿回去吃。
坦白说,我很震惊。台风中好不容易买来了食物,却就这么轻易地送给他人。室友和我当然没有接过他的东西,而是转身进入在那片夜雨中。虽说感到惊讶,但我心里明白,经过这半个多月下来,这就是大多数台湾人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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