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通知书
中枢居士
上小学、初中时,没记得有入学通知书。那年初中毕业,我考上了县一中,第一次很新奇地见到了入学通知书,油印的,名字、学费等几处是手写的,字写得很漂亮,是我一直想写出的那种字体。
“中专”这个词挺好玩的,在八十年代中后期,在农村社会里响得不能办,也叫“吃香”,对于不同的人,它的意义也不同。于村里的街坊邻居,那是孩儿走出农村,走上“享福”路的代名词。于父母,那是一份骄傲,低头挥汗如雨后的一份扬眉吐气。于我,是摆脱了繁重农业劳动的一身轻松,是与祖辈农耕的告别,是变身“非农业”户口的进化,是铁饭碗。于我乡的“评论家”,那是同龄孩子中的“一类苗”,相当于现在的大学“一本”。于国家,可能是快速培养实用人才的途径。
“中专”这个词挺好玩的,我爱它,更恨它!我无数次地翻看着县一中的入学通知书,开学的时候却把它收藏了,放进了我心爱的一个盛装过高档“麦乳精”的外面是精美塑料皮的盒子里,连同我认为的一切重要证件,都睡在了里面。近日翻出来再看,浮想联翩。
爹说,复课吧!明年一定能上“中专”。我说,嗯。声音很小,包含的情愫就多了去了。我不想煽情,只是告诉正在读我文章的人,此处有泪花闪闪。现在想来,就是这么个事,国家在一定的历史阶段有急需解决的问题,我家在一定的历史阶段也有急需解决的问题。只是我上高中这事不能排在我家那时急需解决的问题之列,那是一件奢侈品。缺钱呗!还穷呗!早一天上“中专”,就早一天领工资挣钱呗!现在的孩子真幸福,父母为了他们能上到好的学校,不惜血本,有了最好,还要更好。当然现在温饱不是问题了,那时爹不能砸锅卖铁,我不怨啥,我是受过教育的人,我理解那个时代,更理解我爹。
那张县一中的入学通知书,深深地坠进了我的心底。天空暗淡,世界索然无趣。上大学的梦却与日俱增,睁开眼睛,又看得很清楚,梦越来越远,逐渐地向我身体的基因里沉积。
第二年,我收到了中专入学通知书,我乡北部唯一的一张中专入学通知书。本村的街坊邻居,邻村的父老乡亲,在那个夏天议论纷纷,啧啧称赞我考上了中专。我爹我娘的名字带着我的小名传了一个夏天。
后来工作了,要上进啊,要与同龄人齐头并进啊,又考了大专,收到“入学通知书”时没有太多的感觉,终究与我的大学梦不是一回事。雄心壮志未泯,梦的基因依然在生长着。
有一个事件让我决心考研,也算是我大学梦的一次牵强地挣扎吧。那年我三十五周岁,过了在单位圈子里法定上升的年龄。不是我工作不努力,是我不会“交际”,不是做管理的那块料。但是周围不少人都成了“料”,我便心里起了变化,现在修炼了些人生,感觉那时我是扭曲了,“物极必反”了,转而不与它们玩了,决心去考研,另辟蹊径,也算是对自己大学梦的交代吧。那时就想看看自己到底是块啥料,看看这块料的成色。傻吧?真傻!你做给谁看?谁又来看?没长大的“小青蛙”!
那也是个七月,流火,我心却不热。研究生入学通知书来了,高兴,却不兴奋。
真是高兴。我考上了,大专考研,概率太低了,起点太低了,路径太窄了!成色不是纯金,也算不上纯银,纯铜!对,纯铜!也算可以吧。我的大学梦好像牵强地实现了。
真不兴奋。在职的啊!自己糊弄自己吧!自娱自乐呗!说好听的,此时小哥天真了,说客观的,小哥缺根弦,傻了!
研究生毕业时,导师说,你经过了研究生阶段,以后的工作、人生会有质的变化。
真的,在精神世界里起了些作用,以后在单位选人用人上也起了些作用。我有了一种所向披靡的信心,有了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不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只说干事的劲头,足!看问题的角度,更全!愿意用所学的东西,用最新的思维方式去解决问题。
不知是我的研究生学位起了作用,还是攻读研究生学位激发了我不一样的思路,还是我真的“长了本事”,我被单位选中,咱久年的产房里也传出了喜讯——生(升)了。
此后,我一直向我儿子炫耀。孩啊,老dady是研究生啊,你能赶上我就行了。儿子不屑我向他展示我的研究生学位证书,说没有成色,一日却在偷偷地翻看。
入学通知书,又是一张入学通知书。儿子的大学入学通知书来了,我抓在手里,爱不释手。自己的大学梦在儿子身上终于圆了,儿子考得也不理想,但是被省内最知名的一所大学录取了。一有时间,我就拿出来看看,看着出神,看着回忆,看着笑,看着看着就湿了眼眶。一直看到儿子大学开学。爱不释手!儿子和妻子没有异样的兴奋,状若平常。
四年后,儿子大学毕业了。几乎同时,我家又收到一张入学通知书。那是儿子被我国一所知名大学录取为研究生的捷报。
欣喜若狂!儿子升华了他的学业,我升华了大学梦的精神追求。精神世界里,我逾越了我的大学梦,仿佛站在了山顶,又仿佛飘在了云端,俯瞰山河,壮美如画!
看到入学通知书的那刻,我一把将妻子抱起,兴奋地转着圈,此时与浪漫无关,那是一对父母对孩子人生一次重大成功的礼赞仪式。于我,自己的私心,却是儿子考研一年来的催促、焦急、盼望、恐慌、忐忑、无底、希望、兴奋,正负两大类情绪的彻底释放。妻子从一开始却信心满满,没有考虑儿子会考不上,她说,只要我儿子下了决心做的事,一定能成功!知子莫如母吗?还是知子莫如父?看官,您说呢?
“你别摔着我,你疯了吗?”
我放下妻,喜极而泣。老男人很不争气,泪点就这样理由很充足地低了一次。妻大笑。我好久调整不过来,妻也红了眼圈。儿还在篮球场上撒欢。
儿说,好像是你考上了,你拿着通知书去上学吧。
我真想去!
2017年7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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