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学习第119天《小匡 第二十》第3~8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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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堂阜之上,鲍叔祓而浴之三,桓公亲迎之郊。管仲诎缨捷衽,使人操斧而立其后。公辞斧三,然后退之。公曰:“垂缨下衽,寡人将见。”管仲再拜稽首曰:“应公之赐,杀之黄泉,死且不朽。”公遂与归,礼之于庙,三酌而问为政焉。
曰:“昔先君襄公,高台广池,湛乐饮酒,田猎罼弋,不听国政。卑圣侮士,唯女是崇。九妃六嫔,陈妾数千,食必粱肉,衣必文绣,而戎士冻饥。戎马待游车之弊,戎士待陈妾之余。倡优侏儒在前,而贤大夫在后。是以国家不日益,不月长,吾恐宗庙之不扫除,社稷之不血食。敢问为之奈何?”
管子对曰:“昔吾先王周昭王、穆王世法文、武之远迹,以成其名。合群国,比校民之有道者,设象以为民纪。式美以相应,比缀以书,原本穷末。劝之以庆赏,纠之以刑罚,班序其颠旄,赐予以镇抚之,以为民终始。”
公曰:“为之奈何?”管子对曰:“昔者圣王之治其民也,参其国而伍其鄙。定民之居,成民之事,以为民纪。谨用其六秉,如是而民情可得,而百姓可御。”
桓公曰:“六秉者何也?”管子曰:“杀、生、贵、贱、贫、富,此六秉也。”桓公曰:“参国奈何?”管子对曰:“制国以为二十一乡:商工之乡六,士农之乡十五。公帅十一乡,高子帅五乡,国子帅五乡。参国故为三军。公立三官之臣,市立三乡,工立三族,泽立三虞,山立三衡。制五家为轨,轨有长;十轨为里,里有司;四里为连,连有长;十连为乡,乡有良人;三乡一帅。”
桓公曰:“五鄙奈何?”管子对曰:“制五家为轨,轨有长;六轨为邑,邑有司;十邑为卒,卒有长;十卒为乡,乡有良人;三乡为属,属有帅。五属五大夫。武政听属,文政听乡,各保而听,毋有淫泆者。”
字词注释
[1]堂阜:齐地名。
[2]祓(fú):古代用斋戒沐浴等方法除灾求福。也泛指扫除。
[3]诎(qū)缨捷衽(rèn):把帽缨收起来,挽起衣襟插进腰带,表示准备接受刑罚。诎,弯曲。捷,插。
[4]再拜:拜了两次。稽(qǐ)首:古时一种跪拜礼,叩头至地,是九拜中最恭敬的。
[5]酌:斟酒。
[6]湛(dān):沉溺。
[7]田猎:打猎。罼(bì):捕捉鸟兽的长柄网。弋:用带绳子的箭射鸟。
[8]崇:宠信。
[9]陈妾:“下陈之妾”的省称。指后宫中众多的姬妾。
[10]粱:粟的优良品种的总称。这里指精美主食。
[11]戎士:将士,兵士。
[12]弊:破败,损坏。
[13]余:指姬妾们食用剩下的食物。
[14]倡优:古代称以音乐歌舞或杂技戏谑娱人的艺人。侏儒:供娱乐的矮人。
[15]血食:指享受祭品。古代杀牲取血以祭,故称。
[16]国:城邑,城市。
[17]比校(jiào):考核,考校。
[18]象:榜样,模范。纪:纲纪,准则。
[19]式:用,取法。
[20]原:推究本源。
[21]庆赏:赏赐。
[22]班序:依次排列。颠旄:头发。旄,通“毛”。
[23]参其国:把国都分为三个部分。鄙:这里指国都以外的地区。乡与鄙的分别与西周封建有关。封建时建立齐国的周人在首领带领下镇守齐国之地,为了安全与统治,建立一个城池驻扎,这就是“国”;依托于国的附近周边区域,就是“乡”,也是齐国所依赖基本民众的生存空间。而其他广大地区,则是被征服、被统治的原住民,他们生活的区域,就是“野”,在野上建立管理民众的驻地就是所谓“鄙”。因而简单地说,“国”“乡”主要指齐国的统治者及其民众,“鄙”则主要指那些原住民。
[24]御:统治。
[25]制:切割,划分。乡:基层行政区划单位。
[26]公:您,指桓公。三官:与上文“参其国”一样,把国都一分为三,故需在各种部门中为节设官。
[27]市立三乡:此句指在市场设立“三乡”之官。因为乡民也需要商品交换。市,市场。古代市场开放有时间、地点限制,又有专门的官员负责。
[28]工:负责手工业的官员。
[29]泽:负责管理沼泽收益的官员。其官名即“虞”。
[30]衡:负责山林经济收入的官员名称。
[31]轨:与下文中里、连、乡、邑、卒、属均指各级行政单位的名称。
[32]长:同下文中司、良人、帅均指各级行政官职名称。
[33]保:依靠,从属。听:从。
[34]淫泆:纵欲放荡。这里指荒废政务。
译文参考
到了堂阜这个地方,鲍叔牙多次为管仲举行除灾求福和沐浴洁身的仪式,桓公亲自到郊外去迎接管仲。管仲收起帽缨掩着衣襟,让人拿着斧头站在自己的后面。齐桓公多次下令让拿斧头的人离开,于是他们就退下了。齐桓公说:“把帽缨垂下,把衣襟放下,我就来接见您。”管仲叩头拜了两拜说:“承受了您的恩赐,我就是死在了黄泉,也会不朽的。”齐桓公于是和管仲一起回去,在庙堂上用相应的礼节招待他,喝了三杯酒后齐桓公向管仲询问为政之道。
齐桓公说:“从前先君襄公,他建起高台、拓宽水池,沉溺在喝酒享乐中,喜欢打猎捕射的活动,不治理国家事务。他蔑视圣贤、侮辱士人,宠信女人,嫔妃众多,姬妾成群。她们吃的一定是精美的食物,穿的也一定是华美的衣服,然而同时,将士们却在受冻挨饿。军队中要用马车得等宫中用坏了的游览车,将士们吃的食物是姬妾们吃剩下的。先君把倡优侏儒这些人安置在前面,而把贤能的大夫们放在脑后。因为这样,国家每天没有进步,每个月都没有发展,我担心这样下去,以后宗庙会没人打扫,社稷会没人祭祀。我想问您,对此应该怎么办呢?”
管仲回答说:“从前咱的先王周昭王和周穆王,他们世代效法文王和武王的遗风,所以成就了他们自己的声名。他们在城邑中考核百姓中有道德的人,然后把他们树立成大家的榜样。用美德来相互交流感应,用文字来编排连缀成书简,这样来推究万物的始末。他们用赏赐来鼓励百姓,用刑罚来纠正错误,根据百姓们的年龄来排列次序,选出德高望重的,通过赏赐来安抚他们,把这种做法作为治理百姓的常规操作。”
齐桓公说:“那具体要怎么做呢?”管仲回答说:“从前圣贤的君王在治理百姓的时候,会把国都及其周边乡民分为三个部分,把其他各鄙所属的广大地区分成五个部分。安定百姓们的居住,成就百姓们自己的功业,把这作为治理百姓的纲纪。同时,要谨慎地使用六种权柄,这样的话,就可以掌握民情,也就可以统治子民了。”
齐桓公说:“那六种权柄是什么呢?”管仲说:“让人死亡,让人生存,让人高贵,让人低贱,让人贫穷,让人富有,这就是六种权柄。”齐桓公说:“三分国都及其周边的乡民具体又要怎么做呢?”管仲回答说:“把国都及所属地区划分成二十一个乡:其中商人和手工业者划分成六个,士人和农民划分成十五个。您统帅其中十一个乡,高子统帅五个,国子统帅五个。这样三分国家也就有了三支军队。您再设立三官官吏:在市场设立三乡之官,为工乡设立三族之官,设立三虞之官,负责管理川泽收益,设立三衡之官负责山林收益,然后把五家划分为一轨,每轨设立轨长;十轨成为一里,每里设置里司;每四里是一连,每连设置连长;十连成为一乡,乡里长官称为良人;每三个乡设置一个统帅。”
齐桓公问:“五鄙具体怎么做呢?”管仲回答说:“把五家划分为一轨,每轨设立轨长;六轨成为一邑,每邑设置邑司;每十邑是一卒,每卒设置卒长;十卒成为一乡,乡里长官也成为良人;每三乡成为一属,属里设置大夫为统帅。五个属就有五个大夫。武功方面的事就听从属的意见,文治方面的事就听从乡,各有所依,就没有放荡荒废政务的了。”
核心内容解读
本篇记述管仲辅相桓公称霸诸侯的一系列政见和举措。管仲给齐桓公的建议是,发扬先王文武并举的传统,要“参其国而伍其鄙”,建乡立属,就是说要完善管理体制,“定民之居,成民之事”。要从爱民出发,使民富而有礼,使民心安定,国家富足;使政治管理与军事训练结合起来,使民能守能战。
具体措施是“参其国而伍其鄙”。将全国分为二十一乡,工商之乡六个,士农之乡十五个。由国君统率十一个乡,高子统率五个乡,国子统率五个乡,是为三军。这就是“参其国”。在国都之外的地区,确定五家为一轨,轨有轨长。六轨为一邑,邑有邑司。十邑为一卒,卒有卒长。十卒为一乡,乡有良人。三乡为一属,属有大夫。五属设五个大夫。这就是“伍其鄙”。卒伍之人,世代居住在一起,有福同享,患难与共,行动默契,能够做到人与人相保,家与家相爱,用来防守能保证阵地稳固,用来战争就能取得胜利。
管仲“参其国而伍其鄙”的建议就是按居住区域治理国民。而且,他把国事划分为三个部分,设立管理农、工、商的三官。设立三卿管群臣,设立三个属官管工匠,设立三个乡官管商人,设立三个虞官主管川泽,设立三个衡官主管山林。建立了严格的户籍制度,“军政合一,兵农合一”的制度改革大大提高了国家的控制力和降低了管理成本。
文中,管仲还建议齐桓公谨用“杀、生、贵、贱、贫、富”六秉(《国语·齐语》有这段作“六柄”)。权力集中到后世逐渐发展逐渐为强大的中央集权制度,这是后来中国大一统思想的重要来源。
《管子》学习的背景知识
中国传统社会的绅权与皇权(中)
绅权不能从字面意思去直接解释这个词,会显得有些片面,但皇权是可以被直面理解的,简单来说,皇权就是皇帝所拥有的至高无上并且独一无二的权力。
想要拥有皇权,比拥有绅权要难上一百倍也不止。秦王朝建立以前的皇权是按照血统和出身来分配的,比如一个人没生在帝王家,哪怕是旷世奇才,也只能做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或者一辈子努力向绅士阶层靠拢。而在秦王朝建立之后,血统和出身就不再重要了,人人都有机会做皇帝,比如汉高祖刘邦是低级官员出身,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是贫苦百姓出身等等。皇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蛋糕,众多野心家争夺得你死我活。西楚霸王项羽在起义时曾高呼“彼可取而代之”。中国从来没有哪一个王朝的产生,是和平演变而来的,所以是骑马征战、厮杀,最终九死一生活下来的那个人,才拥有了这至高无上的皇权。
吴晗先生认为,皇权的本质是治权,治理国家的权力,而这种形式的治权是凭借暴力征战所拥有的,也是给人民带来迫害程度最深、阻碍社会进步最久的一种权力。他的这个说法,主要是针对秦王朝建立以后的各个王朝。
皇权既然是九死一生才得来的,那么这份权力的珍贵程度是任何事情都比不了的,当然要独享,不仅要独享,而且要独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皇权是真正意义上的自己治理,谁都不能横加干涉,别说分享,哪怕是一点点的建议都不可以提。
有一个惨烈的例子:北宋王朝的江山是太祖皇帝赵匡胤打下来的,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当年跟着兄长南征北战,也算是立下了汗马功劳,赵匡胤死后,赵光义继承了皇位。后来赵匡胤的长子德昭打了场胜仗,建议皇上给予一些赏赐,没想到,仅仅只是一个建议,却惹恼了赵光义,他脸色一变,斥责德昭说:“现在我还是皇帝,等以后你当了皇帝,爱怎么赏就怎么赏!”因为这句话,德昭不得不自杀谢罪。赵光义对皇权的占有欲已经超越了任何情感,哪怕德昭是自己的亲侄子,但是,挑战我作为一个皇帝的权威,是绝对不可以饶恕的。
在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的漫长发展中,残害自己手足至亲的皇帝,大有人在。为什么这些皇帝宁愿去雇用一批通过科考选拔但和自己非亲非故的人,去协助自己治理国家,都不愿意让自己的血缘至亲帮忙呢?答案很简单,无论是在任的官僚还是卸任后的绅士,他们都是被皇权所驱使奴役的,他们的利益与皇权一致,他们所享有的一切,都有赖于皇帝的恩赐,他们就是皇权的爪牙;而血缘至亲则不同,一旦和他们一同治理,其实就是自己所独享的皇权被分割了,这是最高统治者最抗拒、也最不能接受的一件事。
皇权如此蛮横专制,有没有什么力量是能够约束皇权的呢?费孝通先生曾经提出过“两道防线说”:第一道,是无为政治,让皇上有权而无能。也就是说,作为皇帝,你只管接受祖宗传下来的教条,按部就班就可以了,不用再想搞一些劳民伤财的事情;第二道,是让绅权冲在前面,用来限制皇权,也就是绅士为民请愿,从而迫使皇帝约束自己的一些不合理的行为。但吴晗先生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先说第二点,本身官、绅就是相护的,而且他们手中的权力也有赖于皇帝,所以出现为民请愿这种极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的事情,概率很低。再来看第一点,如果是站在无为政治的角度,现任皇帝老老实实遵循祖宗传下来的方法治理国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还可行。但,怎么可能?他是皇帝,手中掌控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当然是要为所欲为的,只要他心有所想,根本不会顾及所谓的祖训,不然拥有这个权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明朝时,年轻的明武宗想要南巡,就是去南方游山玩水一番,结果大臣们在外边跪倒了一片,说是祖上没人去过,您也不能去。哭的闹的、撞墙的都有,明武宗发了火,挨个赏了一顿板子,高高兴兴南巡去了,可见这无为政治也并没有起到十分良好的作用。有人又提到了“天灾说”,那皇帝就更不会放在心上了,真的违背了祖训,上天发怒,发场洪水、来次地震之类的,只需要大赦天下,释放一批犯人就足够弥补这场灾难带来的伤害了。所以,在秦王朝建立以后的皇权,是无法被约束的。
总结一下,关于皇权的内容,吴晗先生认为,皇权本质上就是治权,治理国家的权力,而这种形式的治权,是给人民带来迫害程度最深、阻碍社会进步最久的一种权力。并且,皇权具有独裁性,皇帝本身不会和自己的亲人去分享权力,他会选择雇用一大批和他利益一致的官僚绅士,帮助他治理国家。面对这种情况,费孝通提出用无为政治的方法来约束皇权。吴晗先生在经过论证后,认为这种方法并不可行,在秦王朝建立以后的封建社会,皇权的独裁性会一直延续下去。
(未完待续)
参考资料
《皇权与绅权》,吴晗、费孝通,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1988年
《管子(全二册)——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李山 轩新丽 译注,中华书局,2019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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