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男人和女人是在1990年冬天经媒人介绍认识的。
虽然已经改革开放十几年，当时广大农村的风俗，基本还是千百年来的老样子。
第一次见面时，是在女方家里。双方家长在外屋相互了解对方的各种情况，有几亩地、几头牛和驴、房子是土坯的还是砖的、大门朝向，等重大问题。
男人和女人在里屋，一个坐炕的最东侧，一个坐炕的最西侧。男人黑黑壮壮的，女人白白静静的。沉默了好久，男人擦擦额头的汗，憨憨地说：“俺叫兴，你叫嘛？”女人瞅了瞅这个黑小伙，“俺叫静”。
男人和他的家人离开后，女人的娘问她，“感觉怎样？”“挺好的。”
回去路上，男人的哥哥问他，“兴，这闺女怎样？”“挺好的，只是，嗯，真的挺好。”
这样，双方就算达成了共识。择良辰，订婚。订婚就是男方要给女方彩礼，然后再过段时间，就领证结婚。可男人很穷，兜比脸干净太多。
“不要什么彩礼了，但结婚时必须要有自行车、电视机和缝纫机，不能让俺闺女过去跟四堵墙过日子。还有，要有手电筒，俺闺女晚上怕黑。”女人的娘托媒人跟男人的哥哥说。
男人早就没了父母，哥哥说了算。哥哥想了想，答应了。这婚就算订了。
一天，哥哥不知从哪弄了两张电影票，对男人说：“明天叫着你没过门的媳妇，去县城看个电影去吧。还有，这一块钱拿着，别舍不得花。”
第二天，男人借了辆自行车，载着女人去县城唯一的电影院看电影。当时不像现在，天天都有新电影上映，都是放一些老片子。那天放的是京剧电影《白蛇传》。
女人很喜欢看电影，也喜欢流行音乐，喜欢听李谷一、毛阿敏的歌。男人不大懂这些。
一开始两人正襟危坐地看电影，后来，女人入神了。等电影结束，女人一看，男人在座位上睡着了。
出电影院后，男人特别不安，好像犯了滔天大祸。语无伦次，也不知怎么解释。“我就是感觉好困，电影挺好看，看着看着就困了”。女人说，“没事，困了当然要睡了”。
吃了碗加肉丝的面条，骑自行车回家。回去路上，男人仍感到不安，女人在后面看着他宽宽的肩膀，莫名觉得踏实。
二
1991年9月，女人成了男人的妻子。
当时的农活还是纯手工的，没有一点儿机械化，除了灌溉可以用到柴油机。播种、施农家肥、除草，最累的是麦收和秋收，顾不上吃饭，因为麦收秋收期间经常下雨，只有尽快收回来才算收成，一旦遇到大雨，就完了。
女人有两个哥哥，所以出阁之前在家不用她干重体力农活。嫁给了男人后就不一样了，两个人必须一起干。
女人没说过一句怨言。
男人非常勤劳，经常天没亮就起来下地干活。女人说：“日子得慢慢过，急不得，别累着身体。”男人只是憨憨地笑，他心里明白，自己多干一点，女人就可以少干一点。
1993年10月，他们的儿子出生了，很瘦弱，才三斤重。女人识字多，儿子的名字是女人起的。
改革春风终于吹到了这穷乡僻壤，做小生意和进城打工的多了起来。男人看着刚生完儿子的妻子和瘦弱的儿子，决定做点小生意，他相信那可以给她们母子更好的生活。
男人借钱买了脚蹬三轮，从三十里外批发酱油和醋，走街串巷地卖，一斤酱油能赚五分，一斤醋能挣八分。偶尔哪天卖的多，男人就买点好吃的回家。
1998年，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终于还清债务了。当年结婚时买缝纫机、电视机和自行车借的钱终于还上了，还有买脚蹬三轮借的钱也清了。
同样是1998年，儿子开始上幼儿园了，当时叫育红班。男人看着纳鞋底的妻子和能够从1数到100的儿子，感觉特别幸福。女人慢慢变得黑黑瘦瘦，失去了当年的书生气，近视镜好久不戴了，柴米油盐的日子用不到眼镜，用的是心。
三
2003年，非典来了。男人发烧了，伴有咳嗽，村卫生室说必须汇报到乡镇，可能得隔离。当天晚上，男人被带走。女人流了一晚上泪。第二天复查，是出血热，俗称老鼠病，无生命危险。女人念了一万声“观世音菩萨有灵”。
2008年，奥运年，普天同庆。男人一股脑地买了好多新家电，新彩电换了原来结婚时买的那台14英寸黑白电视。女人埋怨他：“原来的都还能用，花这个冤枉钱干嘛？”男人说：“钱就是用来服务生活的，存着没有，提高老婆孩子生活质量才是挣钱的目的嘛。”
2010年······
四
没错，我就是那个出生时三斤重的孩子。二十多年来，从没见爹娘吵过架红过脸。
“娘，原来你们刚结婚头几年时是很苦吗？”“也没有吧，就是吃肉的次数少。当时咱家已经很不错了，你出生那年，我抱着你看电视，那年电视上正演赵雅芝的《新白娘子传奇》。”“听老爸说，当年他带你看电影时睡着了？”“你爸呀，实诚！我还记得骑自行车回家有段大上坡，我说我下去给他推着，他非说不用。”
从小到大，有这么几句话，老爸跟我说过好多次，特别是每次喝酒后，“你娘本是小姐的身子，跟了我就成了丫鬟的命了”；“这辈子，娶到你娘，我真是实实在在的赚了，我长得难看还这么穷，跟我这些年又受了不少苦，可她没二话”；“将来你长大了，可以对我不好，但如果你敢不孝顺你娘，我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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