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鸟

​每次我回家乡，我哥也会回去，每天一起拿着弹弓打鸟，翻山越岭的，到处跑，一跑就是半天，回家就可以吃饭了。

我哥吹嘘：只要我们兄弟俩回来，整个村子的鸟都闻风而逃。

事实上，我俩都是玩个热闹，从来没打中过一只鸟。我俩弹弓技术不咋地，有时连续打几弹，鸟都不飞，气人，脸面挂不住，干脆捡个土疙瘩用手扔。

更多时候，我们在大门外对着一颗大树噼里啪啦的乱射一阵，树那么粗，很少被打中。

有时瞄院子里的灯泡打，竟然神准，被我爸妈训斥的地下惭愧的头。换上新灯泡，又忍不住要打，飞蛾扑火的精神……

其实哥俩一起玩弹弓就是一个兄弟间的消遣活动，开心而已。

家乡有个小伙子，玩弹弓有一手，二三十米距离打矿泉水瓶盖，十中八九。啥概念呢？二三十米距离，想打你左耳就是左耳，要打右耳就是右耳。《水浒传》里的小李广花荣曾在清风寨吓唬对手，就是用的这一招，指着门画说左耳，于是嗖的一箭中了门画像的左耳。

小伙子热衷于玩弹弓，更喜欢打野，经常开车去山里打野鸡斑鸠之类的，据说经常会打到各种体型的鸟。

有个问题困扰着我，人们普遍认为打鸟残忍，但觉得钓鱼是件很怡然的事，为什么？

现在我的弹弓水平提升很大，二十来米打片树叶，命中率很高了，意味着如果我要打鸟也不是很困难。所以我需要想想这个问题。

钓鱼是钓友圈和大众都认为没什么生命道义和良心方面的纠结的，吃鱼更普遍，更轻松，像喝杯水一样心安理得。钓鱼和吃鱼是种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事，鸟类不一样，人们也就吃吃鸡鸭鹅家禽，真正的鸟类很少作为日常饮食。

即便在弓友圈，也是有分歧的，所以很少有人传播打鸟的视频。即便是打了，也悄悄的，不能声张，容易被讨伐，似乎这个已经冒犯到了大众心中的生命道义了，似乎打鸟是件对生命挺残忍的事。

我对这件事没想清楚，困惑中，如果不清楚一件事是否有错，就无法心安理得的去做，尤其是当你意识到这其中或许有对错，就没法没心没肺的做的了无压力。

我曾经有机会可以亲手杀死一头猪，猪都绑好了，刀也在我手里了，当时我心里还有股要杀生壮胆的意气，觉得亲手杀死一头猪可以让我内心标志性的强悍起来。

最后我没做到，刀子抵在猪前胸心口处，捅不进去，不是刀不快，心软了，你知道吗？我右手持刀，左手摸了摸下刀位，猪胸口是热乎的，柔软的，我内心鼓声消退，退兵的锣声一波波的颤软了心，瓦解了斗志。我放弃了，刀尖连皮肤都没划破就放弃了。

当时我爸在场，我不知道他当时有没有失望。

小时候杀过一窝小老鼠，拿一把小折刀杀的，一边杀一边内心瘆得慌，小老鼠吱吱吱的惨叫着。

去年我人生中第一次杀鱼，内脏都剖空了，鱼还在一摆一摆的，它摆一次，我内心哆嗦一次。摸上去都担心它还会痛，内心稀软。

现在让我杀只鸡，我都不干，我是不怕造孽的，就是心软，下不了手。

按我自己的理解，万物平等这话不对，万物间不存在平等或不平等，都是种存在而已，且以各自的方式生存繁衍。

我更认同另一种说法——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啥意思呢？就是说天地或造物主不存在仁慈或不仁慈，他对万物一视同仁，就像对待一只草木扎的狗儿一样。刍狗人们很少有概念，可以理解为稻草人。

你杀死一只蚂蚁，老天是不会心疼那只蚂蚁的，也不会因此责备你的，你杀死一只猫、一只狗、一只鱼、一只鸟，都一样。责备你的只有别人，或许也有你自己。

这就是人和“神”的区别，“神”没有是非观念，人有。人的是非观念来自哪儿呢？是人类世世代代自己创造的。人类创造的文明、道德、法律，一方面是保护，一方面是束缚。保护和束缚的不仅仅是行为，还有内在精神。这种世代流传的，普世认同的东西，称之为文明。

人们很难对普世的文明造反，因为人们的祖辈就在这种普世文明中出生、生活、死亡，人们的血统基因里、生长环境中都被普世文明包裹着，像空气一样，人们甚至意识不到它的存在，就更加无法反叛。

但是普世文明（道德、法律）也会随时被挑战着，因为普世文明护持的是部族、国家、人类整体的生存发展和利益，不是针对每个个体，个体和整体发生冲突时就会出现挑战普世文明的暴乱者。

有个调查，如果给你一个按钮，按下去会随机死一个陌生人，但你就可以成为亿万富翁，没有人会知道那个陌生人是因你而死的，你也不会受到任何法律制裁，你会选择按吗？你觉得有百分之多少的人会选择按，百分之多少的人会选择不按？

这个调查是真实发生过的，在美国，当时的抽样调查结果是有1/5的人选择按，其余人选择不按。你选择按吗？

我感觉我会按。

如果多想一点，可以发现一个挺有意思的现象：人类的普世文明认为人不能杀人，但可以杀其他动物（不受法律保护的）。现在部分群体又认为猫和狗是不能杀的，太残忍。可以猪、羊、牛、鸡、鸭、鱼、鹅呢？这里的一个基本规律就是跟人类越容易套近乎的，越不能伤害。

文明是有时空差异的。

听人说他家一个亲戚，以前经常会养只狗，亲戚朋友去了，孩子们跟狗玩的很开心，但是招待亲戚朋友没好东西呀，就把狗杀了吃。然后再养一只，下次亲戚朋友来了还是一样。大家都没觉得不妥，那是90年代的四川农村。

陈渠珍在纪实性游记《艽野尘梦》中写道，他率领一行部众从西藏回内地，误入无人区，随行马匹都被杀了吃，到后来人群饿的奄奄待毙，夜里开始有人吃死人的事情。

另外，很多地方会有吃胎盘的习俗，胎盘是人肉吗？但它又没有生命，不会造成任何生命伤害。

有种说法，在极其饥荒的年头，有的婴儿夭折后会被家人吃掉……

古时还有“易子而食”的说法。

如果换在现在，换在都市，没有人敢招摇的吃狗肉。

文明在不同时空的不同表现很奇怪，阳光沙滩度假穿比基尼没有任何问题，但没有人敢在医院穿比基尼。在酒吧喊举起手来和在银行喊是不一样的。

人是食草兼食肉动物，植物不能满足人体所需的必须氨基酸，相比于植物类蛋白，动物类蛋白更优质，所以人类要吃动物是免不了的。那么问题来了——

吃肉和杀生，有本质的区别吗？

吃鸡蛋、吃毛鸡蛋、吃鸡，有本质区别没？

杀死一粒受精卵、杀死一个人，掘了一座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