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儒世界
一整天炙晒的阳光消退下去了,屋子里滞留着的那一笼热气,也步履缓缓的飘向窗外。从远方的山上吹来一阵凉风,裹携着山泉和野花的气息,清洗着屋子里残余的热量。
平川像往常一样,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驾轻就熟的溜进父母的卧室。轻巧关上房门,打开那一人高的衣橱,关上左右两扇的红木,然后将自己隐匿在悬挂的衣物中,动作一气呵成。他不知道这个习惯从何开始的,任凭他如何去追忆,也不能明确一个特定的时间线。以往的记忆早已在持续的放空中不断模糊。他好像是从这个衣柜里降生下来的,因为他时不时会在麻痹后的短暂状态下听到衣柜的私语,那声音轻柔又渺远,像是母亲对襁褓中孩童的呢喃。他对于从衣柜降生这一点上深信不疑,并将衣柜上面掉色的红漆,视作他到来时脐带血的馈赠。周围或堆叠或悬挂的衣服是他的襁褓,他在其中哺育,随着它的胸脯一起浮动,一起呼吸。在这里,在这个小小的暗色调的空间里,他得以成为一个侏儒,静默的去仰望身边的人事。
他起先是蹲在衣柜里的,因为他发现在陡曲堆叠的衣服上寻找平衡点似乎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像是走在路边防栏石阶上,自有它的刺激感和征服欲在里面。但时间久了,在感受到双腿的酥麻冻结之后,他不得不屈从与身体的意志,寻找更舒适的体位坐下来。这也使他有机会成为一个窥探者,或者说是一位没有门票的观众,在狭小的缝隙中享受他的微观世界。在这里,他可以看到阳光下灰尘漂浮的模样。那是午后的一群灰色小虫,成群结伴而行。它们在微醺的空气中沉浮,像是浸泡在汤池中的一群裸汉,只管在烟雾中眯起双眼,管他底下的混水如何翻滚。在这里他可以看到蟑螂是如何小心翼翼的奔走。在悄无声息的时候,从书桌底下,背着一碟灰尘探头探脑的出来,灰红灰红的,用它六只细腿亦步亦趋的爬着。它们当是这小世界的巡逻兵吧,无所事事的到处攀爬,从卧室墙角到书桌抽屉里,从阳台窗口到头顶天花板。专注之极,平川觉得他好像都可以听到蟑螂腿到处摩擦的窸窣声。在这里他也可以看到帮佣们是如何猫碎的走进这间卧室,又如何神色慌张的出去。又或者他那一往情深的父亲如何在另外一个女人身上述说着他旧日的衷肠。
除去物之外的人事好像都是些让人感到悲哀的东西。但平川毫不在意,只有一股兴奋的热流在他的血管里滚动着。待影幕结束,光亮重现时,它便冷却下来。而生活似乎又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还是这样一个灼热的夏日,还是这一笼滞留的热气。而他静默地等待着,等待着下一个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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