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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拆书报告(九)

我的拆书报告(九)

作者: 木沁馨 | 来源:发表于2021-11-02 23:29 被阅读0次

    第九讲  商周之际的巨变

    上节课给大家讲了商王就住在殷墟里,与鬼同居在我们现代人看来比较恐怖,但在商人眼里神秘且又神圣。那这节课的开端,我们就来讲讲西周的建筑,它的宫室又是怎样的呢?

    岐山凤雏村出土了完整的宫室基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这个宫室居然是个四合院,并且和过去一两千年中国北方流行的建筑形式没什么两样。这个四合院由两进院落组成,中轴线依次为影壁、大门、前堂、后室。前堂与后堂之间有廊连接,门、堂、室的两侧为通长的厢房,将庭院围成封闭空间。就连入门之处,都已经有了后来成为“树”的空间。

    这个宫室遗址给我们带来了太多的惊喜。首先,它有了前所未见的排水系统;其次,这里发现了最早的土坯砖,而且还发现了“灰痕”,“灰痕”是将细沙调成砂浆,涂抹在墙表面的美化做法。这些细纱不可能是天然的,所以周人很可能已经具备了烧制石灰的技术。在这里还发现了陶瓦,应该是后来中国建筑普遍使用瓦当的前身。

    这些明确证据,显示了后来中国传统房舍建筑的起源,来自周文化。传统建筑分布与功能,从前后两进到左右对称的安排,通通这里了。惊人之处不在于这种形式出现的早,而在于后来延续的时间长,由此可见,周文化在中国文化的深远影响。

    我们再来对比周原出土的甲骨文和晚商的甲骨文。我们上节课也提到,这是周人学习模仿商人的卜文而留下来的证据。周人卜文所用的字,几乎每个字都可以在商人的甲骨文中找到,所以显然这不是周人自创的。但在青铜器上,周人明显在发展自身的风格。青铜器上最醒目的是纹饰到了周人手里越来越敷衍,对周人来说,这些纹饰失去了神圣的意义,他们自然不会再投入那么高的成本来予以表现。相反,文字的青铜器上出现的位置越来越醒目,且文字越来越长,诉说的内容也越来越丰富。

    早周考古确证,商朝晚期在西方兴起了一个强大的文明,使得商人感受到了威胁。依照文字记录,商王武乙到周人领域来“田猎”,结果被雷劈死了,这应该是隐晦的说明了周人与商人之间,最早的一场冲突。武乙去哪儿打猎不好,非得到周人的地盘儿去,这明显是去侦测啊,那周人哪能愿意,不如直接干掉,还说不是我干的,是老天爷干的。看,装逼遭雷劈吧!

    可能是迫于周的日渐强大,商王居然将周文王囚禁并直接导致了周文王的死亡。《史记•周本纪》这样记载:武王九年,东观兵,至于孟津,为文王墓主,载以车,中军,武王自称太子发,言奉文王以伐……

    看这一段话,可能稍微有点奇怪,武王都在位九年了,怎么还自称太子?还要在军中最重要的位置供奉文王的灵位?显然,文王死于商人之手,因为强大商的势力和共主地位,武王敢怒不敢言。在隐忍了九年后,武王感觉到自己的实力上升到可以向商人讨回公道了,于是才搬出文王的灵位,发动了复仇之旅。

    孟津之会,是武王为了检验自己的号召力,试探各诸侯国的态度,在孟津举行了大规模的军事演习,借此向商王讨个说法:“文王做了什么?你们要如此的对待他?”

    我们没有史料了解商人是怎么解决这件事的的,只知道武王退兵了,从孟津退回了镐京,但是仇并没有报啊,于是两年之后,武王再度出兵,因而有了著名的牧野之战。

    青铜器利簋的内底,铸铭文四行三十三个字,记载了甲子日清晨武王伐纣这一重大历史事件,早上岁祭,晚上就取得了大胜,来得那么容易的胜利,不在周人的预期中,他们需要在短时间内决定要不要进入朝歌,因为要使用武力打进朝歌,就意味着不只是挑战商王的共主地位,还要取而代之。牧野之战的意外胜利,燃起了周人的野心。

    周人翦商,是商周关系长期紧张的结果,而他们的紧张关系,牵扯了两种文化间的根本差异。

    商人信鬼神、信自家祖宗也就是帝,而周人信的是天。刚讲过,武乙在周人的地盘上遭雷劈死了,他在被劈死前还干了件事儿。《史记•殷本纪》里记录,他让一个人来扮演天神来搏斗,结果当然是天神打不过他,武乙将天神杀了来侮辱天,而且他还做了一个皮囊在里面灌满了血,高高挂来拿箭射,把皮囊射破了血流了出来,这叫“射天”,唉,天不劈他劈谁?

    这个射天的故事一模一样的出现在《史记•宋世家》里,主人公是宋王偃,而且他不但射天,还淫于酒妇人,这“淫于酒妇人”原来是形容纣王的,也就是说宋王偃,不但是纣王投胎,也是武乙附身。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录呢?因为周人翦商成功后,将商移民交给纣王的哥哥微子启,封在宋,这就有了著名的宋国。怎么个著名法呢?就是春秋时荒唐的笑话总是宋人干的,守株待兔是宋,刻舟求剑是宋,揠苗助长还是宋,倒霉的宋人因为是商的后裔,老是被周人编排。

    《山海经•海天西经》中有这样的神话:天与帝争最高的神位,天输了,被砍头。可天头都被砍了竟然还不服气,以乳当眼睛,肚脐当嘴巴,还要继续与帝斗,所以刑天指的是受刑的天,被砍了头的天;还有一个神话是成汤伐夏桀,成汤战胜了。在争斗过程中夏桀的部将 “耕” 被斩杀了,但“耕”没有头还跑,一直跑到巫山才被驯服。《山海经》的这两段故事有明显的共同之处,那就是被砍了头还不屈服。《山海经》是上古奇书,来历不明,但看里面的故事几乎都是偏重东方的,我们有理由相信,这应该是记录东方神话的文献,至少是和东方文明比较接近的。而商起源于东方,《山海经》的来源,应该和商人,商文化关系密切。

    天是周人的至高神,帝是商人的至高神,天来挑战帝,被砍了头却不屈服,这看起来应该就是关于周人崛起威胁商人地位的一则寓言,精简地显示了这两个民族之间紧张斗争的关系。商人想表现的是,你们家的天打不赢我们家的帝,那么当然在人世间,你们周人就应该乖乖听我们商人的命令。然而让商人头疼的是,周人没那么容易臣服,一直在是西边做怪,于是反映在商人的神话里,就变成了被砍了头却拒绝倒下的刑天。

    将天看作会来和帝争神,这是商人的概念,却不见得符合周人自己对天的认知。周人的天不是神,是自然的天。阳光,雨水,风雨,雷电,无从理解大自然,使得周人有了一种抽象的对天的敬畏。周人的天是抽象的,超越的存在,它覆盖主宰一切,却相对不受人的影响操控。对周人来说,祖先不是最大的,天存在于一个更高的层次上,不管是商人的祖先还是周人自己的祖先,都必然低于全面的天,这样的天不是有形的神,不可能化身来和帝打架争斗的。

    相对于“大邑商”,周人一贯认定自己是小国,然而他们的崛起造成了商人的不安,商人持续加强对他们的威吓与压迫。不论事实如何,周人认定是商人杀了文王,于是忍无可忍,为了阻止商人进一步压迫,周人联合了其他势力,对商人示威,没想到牧野一战显示了商人的军队如纸老虎般脆弱。经过一夜的思考后,周人进军朝歌,虽然没有像牧野之战那么容易,但竟然也将朝歌打了下来,从外面看如神一般,介于人与神之间的商王帝辛,也就是特别豪奢,讲究排场的纣王竟然就自杀了。

    帝辛的自杀彻底瓦解了商人的鬼神文化。最大的,无所不能的帝死于非命,这让曾经信服他的民众及其它部族怎么看?

    《尚书》中有一片《酒诰》,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周人认定商人是因为沉湎于酒而堕落衰败了,天是公平的衡量者和评判者,没有私心,并不是天对商不好,而是商人自己堕落的行为引来了天的惩罚。

    周人相信天命是这么运作的:第一,要敬天;第二,要能“保人民”,尤其重要的是“慎刑”,也就是不残虐人民,不乱杀人;第三,要勤劳;第四,不能懒惰,更不能沉湎于酒色。

    大家把这几条看看,我相信这是同时期全世界最先进的政治统治思想,别的地方还都蛮荒着呢,而我们的周文化已经进入了人文的文明。

    长期以来,商人相信并依赖祖先,周人和商人共处,一直遭商人打压,周人不可能觉得自己的祖先有多了不起,毕竟周人的祖先就是赢不过商人的祖先,因而,周人相信天,相信一个连商人的鬼神都无法操控的公平主宰者。商人自作孽,于是,天将力量交给了周人,让周人去做正确的事。周人认为天命在施予上,是根据“德”来进行的,怎么判断你是否有“德”,那就看你领导的人民的反应。

    《尚书•酒诰》中还有一句话“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 意思是人不仅要借助水来察看自己,还应该以人民的反应当做镜子。这种思想在当时是多么的先进。建立一套离开鬼神,彻底以人为本的信仰,是在周人手中完成的。

    武王打入朝歌后,并没有占领这个地方,而是让纣王的大儿子武庚继续管理商人的核心地区,再安排了三个弟弟,管叔,蔡叔,霍叔在旁边监视,武王自己则回到了镐京,也就是宗周。伐纣成功后不到两年,武王重病去世,这时他的儿子还很小,于是周公继位,成了周人的统治者。

    这里就一个问题,周人的系统很清楚,一贯是父死子继,成王的儿子太小无法继位,可是兄终弟即也轮不上周公啊,武王是长子,在他后面的是管叔,但管叔被留在了商人区域,因此,实质的权利就掌握在了周公的手里。

    这样周公掌权,就产生了兄弟相争的危机。管叔蔡叔明确反对周公,而且因为当年他俩负责监视商遗民,所以他们的身后还有武庚统领的商人旧势力。在短短的时间内,翦商成功之后的周,面临着实质性的分裂,一边是周公控制的宗周,另一边是管叔蔡叔加商遗民在东方的势力。关键时刻,周公成功的说服了另一个姬姓宗族领袖召公,得以足够的力量与管叔蔡叔的势力正面对决。于是,周公采取了强硬不退让的态度,出兵东征!后来的历史书上,一般称为“周公东征”,但金文资料上几乎毫无例外的都是“周召东征”。

    这场东征规模庞大,从军事行动上看,其规模和困难程度甚至超过了武王伐纣。战区范围也非常广,以宗周为起点,成扇形展开。在周朝的成立上,这场战争的意义比翦商更关键,甚至可以说,周朝真正的形成不是在武王伐纣时,而是在周召东征后。

    武王伐纣后,周人原本的打算只是象征性的取代商人的共主地位,对于商人以及原本臣服商人的领域,只做象征性统治,因此周人保守的退回到原来的根据地。管蔡之乱打破了这样保守的心态,周公这次不只是要打,而且要找出留在东方的办法。

    办法一,再度处理商遗民,在朝歌附近成立了东都和成周。将一部分商移民集中在东都,成周则是周人新建的城。也就是两个紧邻的城,一个是商遗民的居住区,一个是周人的居住区。另外,又将一部分商人交给纣王的哥哥微子启,负责到别的地方去成立宋,这样就分散了商人的势力。值得注意的是,即使在周召东征成功后,周人也没有强力镇压商人。周人明确表示,你们的仪式我们不会更改,你们重视的祖先鬼神,我们一样尊敬,而且我们会以周人最高领袖的身份,来主持对于商人先公先王的祭典。在微子启带领部分商遗民去建立宋的同时,周公将康叔封在了也有不少商遗民的卫。周公明白的告诫康叔,要用商人的方式统治商人,不要用周人的方式统治商人,要了解商人的社会规律与文化,尊重他们原有的方法,以他们原本的习惯来治理他们,也就是说,周公要康叔在卫建立一种二元政治,有管理周人的制度,也有管理商人的制度,分别对待。所以,一国两制的政治制度,最早可以追溯到周召东征胜利后。

    第二次东征之后,周人真正进入东方,严格意义上的周朝才正式成立。由商到周,绝对不是后世以为的改朝换代,那是两个不同且长期冲突的文化,在拉锯斗争后产生的此消彼长的新局面。周人以不一样的信念,建立起不一样的政治制度,也就是封建制,一旦封建制成立,中国文化与中国人,也就彻底被改变了,甚至可以说,我们后来认知的中国文化和中国人,也才从阴森鬼魅的商文化中脱离开来,也才有了后来的人文文化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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