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于散文,一直心怀景仰,只缘于那个已成久远的情结。在印象中,散文是一种神圣的文学。总能于有意无意间,把读者吸引到字里行间的墨香中来,甚至是带着朝圣的心理,祈祷般的轻声吟诵,摇头晃脑而自不觉。散文,或许就是圣经吧!不然从哪里得来如此深刻隽永的吸引力,或是感染力。
或许生于秋的缘故,于秋,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偏爱与敏感。一片落叶飘落眼前,一阵秋风撩过树干,甚至因秋而起的尘土飞扬,都于我心里泛起阵阵涟漪。因秋的深沉,大山才色彩斑斓;因秋的豁达,老树才重放新芽;因秋的内敛,野原才格外空旷,因秋的厚重,春的浮华和喧闹才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就是秋,能让人屏声静气欣赏的季节!这一切,只缘于那片成熟的红。
(一)儿时的记忆
大约是读小学的光景,对秋这个季节便情有独钟。
学校座落在一个山坳里。由三栋校舍组成,一横二竖围起一块约百尺见方的空地。前面再砌上一堵带花眼的围墙,栽上一排高大的美人蕉便成了一个大大的操场。校区外的树林由各色树木组成,其中以松树和枫树为主,间隙里或空地上则有一些乌桕,油桐和板栗树。各色树木参杂在一起,也吸引了许多山鸟。每到秋了,果实成熟的时候,那些山鸟便在各色树叶里唧喳,穿梭,甚是热闹。
那时年幼,并不懂秋,更不懂秋的成熟对于忙碌了半年的大人们有所希冀。在玩耍嬉戏的间隙,多的是惊讶这秋,怎会如此的色彩斑斓。直到后来发生的那件事,才让我刻骨铭心的认知了秋。
那个夏天特别热,不记得那是七八年还是七九年了。我和几个小伙伴在家门口的小河里戏水玩耍,玩的正兴起时,一个石块从天而降,结结实实的砸在我头顶上。后来的细节我不记得了,唯一的印象是喘着粗气的父亲,抱着我往医院狂奔……
因了那个石块,至今我的头顶还有一块疤痕,也给我留下了终生的印记。后来,母亲得闲时,如同乡人般的找先生给我算了命。先生掐了八字,看了面相,然后扒拉着我的头发,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啊呀”一声大叫,这孩子生得个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的,将来非富即贵。可惜呀可惜!天庭被破,贵人无方。幸得命相生水,水生金而得八方,此子势必天资聪颖,秉性异人。然天庭被破,终不得圆满也。
伤后不久即开始了新的学期。那个石块给我留下了后遗症,伤口久久不能愈合,还不时伴有昏眩症状。父亲找医生询问过,得来的答复是轻微脑震荡,需静养恢复。在这种情况下,学是上不了了,只好休学一学期。
没有小伙伴一起玩耍,只好跟着母亲游走于田头地脚。时值仲秋,骄阳不再。剔去荒草而显得干净的坡地里,散落着形状各异的乌桕树。冉冉而起的荒烟游走于斯上空,把些浑红的,淡绿的,玄黄的乌桕叶熏得透亮。丝丝袅袅的薄烟,从这片叶子流向那片叶子,往复循环,逐层而上,直至把整棵树都罩着。忽然一阵风吹来,把烟吹的四散开去,顺带着捎下几片猩红的叶子,在天空中盘旋,飞舞……
随着风的起落,透过稀疏的叶子,能见到一些白色的,一串串的颗粒。摘下一颗放在手里揉搓,则如腊脂般的滑手,这就是桕子了,也叫木子。外面的白色蜡状物质,滑而不粘,油而不腻,常用来制造蜡烛和肥皂。据《天工开物·皮油》记载:“其皮油造烛,截苦竹筒两破,水中煮涨,小篾箍勒定,用鹰嘴铁杓挽油灌入,即成一枝。插心於内,顷刻冻结,捋箍开筒而取之”。因其具有工业用途,故而每到桕子成熟的季节,镇上的农资收购部便大量收购。
记得当时还是大集体,所有的经济作物皆归小队上所有,烂在树上都不准私人采摘。那时的桕子每斤一毛二,桐子一毛五,而猪肉则是每斤一块五,十来斤桕子就能换一斤猪肉,所以这些白色的小桕子是很吸引人的,但队上又不许私人采摘。鉴于这种情况,休学养伤的我就发挥作用了。
母亲在地里忙碌开了。拢地沟,除杂草,点麦种,娴熟的挥着小锄,来回之间,地里便种下了来年的希望。我则如先前般的拿着自己那个小布袋,顺着地埂,沿着乌桕树冠所覆盖的地方,去寻找那些被风吹落的桕子。
走过低洼处,上了山岗,再穿过一个杂草丛生的石堆,便来到一大片与学校毗邻的乌桕林。那些荒烟七弯八拐的汇聚在这里,一缕缕,一丝丝,或是一团团,一块块的轻敷在形色各异的树间。秋后的太阳也不如夏天时刺眼,柔和的阳光打在乌红的叶子上,再穿过叶子,在林间与烟混在一起,形成一道道好看的光柱。仰头望去,那些叶子已不再是秋后的枯黄了,红的更红,绿的更绿,黄的也黄的更优雅。
我恍惚了,眼前这如人间仙境般的美景。丝丝发光的烟雾,若有若无的光柱,灿若珠宝的桕叶,无不在冲击我那幼小的心灵,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绘眼前的景物。“我要上学!我要读书”在心底默默念叨着,脚也不由自主的往学校那方向走去。
一路蹒跚的来到学校东山岗。看着五彩斑斓的校区,略显破旧的校舍,我则如久未逢面的老友般,用心去感知,久久的伫立在那里。这时,不知哪个班级正在高声朗诵一首我从未学过的诗: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二)初识红叶
真正认知红叶,大约是在初中毕业那段光景。不是别的原因令我有意去关照红叶,概因那段时光是我人生第一道岔口,所以如今才记忆如昨。
初中时的学校离家五六里地。当时学校是寄宿制,每周六上午上完第四节课放学回家,然后于次日下午返校。返校时要带足一个星期的柴和米,然后把这柴和米过称给校后勤处,换来足够一周用的柴票和饭票。家里条件好的同学则不用带这些,可以直接拿钱买柴票和米票。菜则是母亲在家准备好的腌菜,或是腌萝卜条,或是腌白菜,或是臭豆腐。母亲把这些本就很咸的腌菜弄的更咸,说是为了保质。然后紧紧的压在玻璃质地的两三个罐头瓶里,临末了还嘱咐我先吃哪瓶后吃哪瓶。
母亲把对儿子的爱装在玻璃瓶里,伴着儿子走过初中三年的求学生涯。求学是艰苦的,也是愉悦的。从无到有,从有到深,莘莘学子汇聚一堂,走过四季。懵懂无知的孩童时代业已过去,日渐清晰的前程观念,在老师的谆谆诉说下也越发清晰。
八六年秋天,进入初三的总复习阶段。在这紧要关头,严重的角膜炎缠上了我。整日红肿的眼睛,看所有东西都是模糊一片。因平日成绩属较好一类,老师也担心因此而影响我的学业,更担心我的角膜炎传染给其他同学,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本着“磨刀不误砍柴工”的原则,遂决定让我回家治疗眼睛。
或许是宿命,秋这个季节,总会在我生命里留一些符号,感动或惋惜,直成终生不可磨灭的印记。
遵医嘱,禁辛辣,禁生冷,禁不洁环境,宜静养。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去医院打针复查,母亲便奉医嘱为圣旨,终日不让我踏出房门一步。
房间的窗户外,左侧有一小片竹林,右侧是我十岁那年栽下的一棵黄梅树。从竹林与梅树中间看过去,便是一堵五颜六色的山。时值浓秋,窗外一片萧瑟。老去的竹叶在风中悉悉索索的掉落,梅花尚未开放,光秃秃的枝丫上耷拉着几片焦黄的叶子,遇上一只麻雀歇脚,颤抖几下,也寂然离去。
远处的山倒是秋意正浓,五彩纷呈。因秋而空旷的山脊,把晌午的阳光错落有致的分散在每个角落。“山色不辞秋色晚,荒烟绕处尽朝霞。”谁说秋不如春?且不谈春之喧闹和妖艳,单就眼前的沉稳内敛而言,也非春所能比拟。荒烟散去,秋意扑来。整齐干净的麦田,弯曲别致的坡地,如丝如雾的荒烟,灿若春芳的桕叶,无不昭示着秋。浓浓的,沉沉的,让人静虑禅明的秋,于轻烟袅绕处,化作整树整树的朝霞,绚丽了东方的天空。
过完年,转眼进入中考前的冲刺阶段。三天一小考,七天一大考的阵式,让班上所有同学都如临大敌。因上学期角膜炎耽误的,开学后我发奋补习,拼命追赶。中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试,总成绩排名竟然也能进入年级前二十名。对这个成绩,我是满意的,也因此而自信满满,认为中考也不过如此。就错误的认为自己能如老师所预言的那般,顺利进入当时最好的县一中。
中考成绩出来了:479分。记得当时老师告诉我这个分数,还拿手上的书在我头上重重的打了一下,很生气的说:再三叮嘱你做完试卷后仔细再检查一遍,你偏不听。一中的录取线是518分……老师后面的话我没听清楚,脑子里一片模糊。天,恍惚就此塌下。
满怀伤心的度过了暑期,奇迹终究是没有出现。看着同学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去报名,我除了羡慕,就剩悔恨。
又是秋了。由浅及深,从淡到浓,就连枯萎的野草都是一模一样。璀璨的红叶,绚烂的风光,然中考失利的余伤,依然盘踞在我心里。“去年花下粘花笑,今日树旁倚树猜”,物是人已非,红叶绚丽依然。去年今日,今日何年?惟灿红如血染的桕叶,于轻烟袅绕处挥舞着白色的桕子,向我迎面扑来。
“我本无意寻秋色,奈何红花落眼前。”遵父命,外出散心,免生颓废。于是每日扛着个锄头,游荡在铺满深秋的天地间。
我的秋,在霜降后已日渐清旷,满目萧条。风扫过山的脊梁,扭动的树弯曲成商吕调的五线谱,纷纷飘落的叶子跳动成了音符,无际的天空于浑蒙中扩散开去。
起风了,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红叶,轻盈的落在我面前。形如卵,茎细如丝,嗅来一股淡淡的清香味。
(三)再遇红叶
再遇红叶,缘于从网上走下来的一帮朋友。
一段失败的婚姻结束后,精神上突然出现真空,由此而产生莫大的空虚。不知觉中,网络成了当时的精神支柱。从最初的Q聊,群聊,到后来进入论坛而致力于论坛,也不过两年的时光。
现在回想起来,诗词于我的确是与生俱来而无需谆谆教导,我身上的血液里好像天生就俱备了诗词创作所需要的一切原素。精神上的落寞,促使我不停的写,诗也好,词也好,曲也罢,只要能抒发胸中的激懑,便会无所顾忌的去写。许是无知者无畏吧!凭借父亲留下的一本《宋词鉴赏》,依葫芦画瓢,照本相科,总也能把心中那跌宕起伏的情绪象模象样的描绘出来,如是发到论坛了,竞也能获得一片叫好声。
“不要炫耀你的幸福,你的幸福与别人没什么两样。”的确如此,幸福无非就那样,羡慕起来也简单。“也不要卖弄你的忧伤,你的忧伤和别人没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有痛苦,只有不幸,或是心,破碎的形状”(摘自拙作《堕落》)。忧伤是一种气质,那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忧郁,于举手投足间无意流露,则是无法模仿的优雅。至今我都不明白的是,那些看起来很幸福,很满足于自己生活的人,怎么也会喜欢那些忧伤不绝,缠绵不止的诗词。
算起来,我也培养了一批属于自己的粉丝。从最初的大别山社区,到凤城茶馆,再到锦绣天堂……随着时间的推移,写作功底的加深,我的网络舞台越来越大。奔涌不绝的诗情,往往是“去来无痕迹,动息总关情”,一片落叶飘零,一阵轻风拂过,诗情也由此而迸发。家乡的小论坛,地方性的小网站已无法满足我向上攀爬的欲望。于是,天涯,红袖等大型综合网站,还有中国辞赋,中国诗赋,中国诗词等专业论坛也时常能见到我驻留的脚步。
在热衷于网络所提供的精神支柱时,事业也有所荒废。更因久坐而逐渐退化的身体机能让我有所警觉,是时候淡化一些东西了。恰巧那段时间罗田论坛经常组织户外活动,爬山,岩降,野炊,摄影等五花八门的集体活动,在网友们的叽喳声中逐渐影响开来。从一开始的被邀请,到后来的主动参加,于此,也就认识了日后的一帮“死党”----黑牛他爹,开心一笑,牛哥,①号男模,马小哈等等。
生活从此有了改变。感谢我的“死党们”!是你们让我重回大山的怀抱,再遇红叶!
每年一届的“天堂红叶节”总于秋浓时如期揭幕,摄影门徒们的饕餮盛宴也随之到来。五颜六色,姹紫嫣红,粉黛含羞,无论用什么词语来描绘这多彩的秋都不过分。是的,秋来了,我的秋又回到了生活。
得暇日,放下手头的杂务,带上相机,约上“死党”们,便会终日留连于秋色盛放的山水间。
秋,之所以称之为秋,大约是成熟的庄苗在盛夏之火后所渲染的颜色吧!黄的,绿的,红的,紫的,说是七彩纷呈一点都不过分。但这纷呈的七彩又被一层薄薄的,淡淡的枯萎所覆盖。于是,秋便把死亡和生机以一种极端的方式铺成,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存状态,两种截然不同的美,被秋巧妙的揉合在一起,展现出来的,则是一种高度提炼的美。
忧伤,是秋的气质;成熟,是秋的铭牌;大气,是秋的情怀;内敛,则是秋包容万物的脾性。请不要再说秋是衰落的季节了!大山的消瘦是为春的丰满而蓄力,小河的干涸是为夏的畅流而铺垫。至于牧牛横卧,樵夫高歌,则是秋的画卷里行走的精灵。所有这一切,呈现在镜头里,则是一帧帧精美无比,凝固百年的画面。
“诗人,快过来。”牛嫂在一棵歪斜的乌桕树下大叫。回头看去,逆光下,一袭精美的红裙,一头飘逸的长发,与锃亮的红叶相映成趣,好一副美人图!牛嫂的叫声也吸引了远处的黑牛他爹,牛哥,①号男模,就连一贯疯疯癫癫的马小哈也忙不迭的跑来。绚丽的生命,于此时定格。
①号男模是个开朗而豁达的人,他是我们的“笑根”,也是我们的“活宝”。说他是“笑根”是因所有的笑声均由他开始,故而视之为开心快乐的“活宝”。此时他已把牛嫂从树下赶走,自己斜靠在树干上,脖子上挂着相机,双腿交叉,左手叉腰,右手牵来一片红叶,闭上眼,轻轻一嗅。陶醉了,此时此景,疯癫的马小哈也静默了,不苟言笑的黑牛他爹竟然高声大笑,被驱赶的牛嫂也拉着她老公牛哥要重拍。
“飞云欲渡重山去,无奈桕花不给风”。斜阳近暮,远处走来一群外地游客,他们在嬉闹中边走边拍。从 “咔嚓”不止的快门声,欢声笑语的打闹声中,我仿佛听到有一首诗在吟诵,细细辨来,却是:飞香红叶映天霞,半是霓裳半是纱。淡抹浓妆皆胜意,天生此物作娇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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