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肥猫

都说蜀道难，怕是你没走过云贵高原，即便二哥每年都会往返个两三趟，但每次接到这儿的活都心不甘情不愿，除非老板给的价钱很漂亮，否则就在大群里潜水，看见了也当作没看见。

二哥的大红卡车今年是第三次跑进贵州境内了，柏油公路逶迤缠绕着层峦叠嶂的山峦，这条道二哥也曾经跑过几趟，基本上都在高海拔山区间穿梭，时下清冷多雨，红色的卡车风挡玻璃上铺上了一层细密的雨雾，二哥调高了雨刮器的档速，大白、小橘和大花三只肥猫安静地爬在后驾驶内睡觉，路上自驾游的车辆也比往常稀少了许多。

已至傍晚，车外的能见度暗淡了许多，二哥挪动了老腰，伸开打了个哈欠，卡车内强制被安装的GPS不时在发出刺耳的鸣叫，提醒驾驶员要休息休息了。可是这在荒山野岭的高原，既没有服务区也荒无人烟的想停都没地儿休息的，于是，二哥喝了一大口红牛，决定再开一段，找个敞亮地停车做饭。

空荡荡的饶山高速，尤其是在阴雨天，天黑的很快，不由让人生滋出一种很飘渺很虚无的错觉，一段漫长的下坡路，红色卡车制动器吱吱扭扭乱叫，像是在抗议自己的效能在减弱。本就身心疲惫困倦的二哥精神倏然间出现了一丝丝恍惚，在一处转角他似乎看到有人影一闪而过，二哥下意识的一打方向盘，就见红色卡车瞬间从悬崖跌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二哥终于从昏迷中醒来了，外面一片漆黑，他先检查身上有没有受伤，感恩老天庇佑，既没有骨折也没有太严重的外伤，他挣扎着从变形的驾驶室爬出来，打量着他的老伙计，被摔成废铁的红色卡车。

这是他唯一的资产，也是他的家，这辆还背着贷款的卡车，彻底报废了。而更让他痛心的是小橘，大白她们不见了，三只肥猫与他相依为命的，受到惊吓后仓皇逃窜，在群山之中永远消失了。

苍茫群山，鸦雀无声，二哥没了家，也失去了最后的亲人。二哥在悬崖下面待了一整晚。夜色太黑，盘山公路上时而有车辆驶过，二哥也不想找人求助，他就这么静静坐在卡车残骸旁一边抽烟，一边等着他的三只肥猫。

烟头的微弱火星时明时暗，直到黎明的曙光照亮群山，二哥才发现他掉落的悬崖侧边就是一大块平地，肥猫始终没回来，二哥不想再等了，于是便背起搜罗到的全部家当，沿着盘山公路向前，一瘸一拐的盲目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向何方。

二哥估摸着走有俩三小时，雨后的深山被阳光钻了进来，满天的朝霞，在公路的转角很突兀出现一家小店，依山而建，简陋无比，门前两棵大树被细雨洗刷的郁郁葱葱。一个妇人在门口坐着劈柴，二哥走上前去想讨碗水喝，妇人抬头擦拭着额上的汗珠，看着这个胡子拉碴的陌生男人，便随口问道：“你从哪儿来”

二哥说：“我从北方。”

女人的口音也带着北方味道，她又问：“你去过夏城么？”

二哥说：“我就是夏城人。”

女人说：“大哥，你当过兵吧？”

二哥说：“当过，军队当过汽车兵。”

女人说：“大哥，你还记得我不？”

二哥茫然。

“二十年前，古镇，104国道上，下着大雨，你把我送到了夏城，都给忘啦？”女人提醒道。

二哥终于想起来，他的那次善举从没放在心上，万万没想到，时隔二十年，在千里遥远外的贵州大山，又遇到了当年相救的女孩。

“进屋，我给你做饭吃。”女人扔下斧头说。

腊肉、糌粑、折耳根、酸汤鱼，女人倾尽所能的可劲招待，二哥吃饭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絮絮叨叨，讲述自己这二十年来的经历。

她先是在夏城打工，后来南下广州在一家电子厂流水线上班，后辗转去了广西，二十八岁时嫁给一个贵州男人，男人领她回家，在公路旁开了小饭店，和当地男人一样，每天无所事事浑浑噩噩，只知道喝酒抽烟赌钱打婆娘，两人没有孩子，日子磕磕绊绊，没有了指望，也没有未来。

女人是老了，皮肤嗮的黝黑，抬头纹鱼尾纹爬满了清瘦的脸庞，看得出她早已对命运折腰，不再有任何期盼和梦想。

“你男人呢？”二哥停下筷子问。

女人一指外面：“去年得病死了，就埋在那儿。”

二哥眺望窗外，远处一座坟茔还盖着一层新土，一只大白猫从后面探出头来，然后是小橘和大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