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木是夜间九点三十的火车，天微亮，便将行李带到大众食堂门口。晨以暮，灯数点，街道泛着灰白色的光芒，映得人心惊体寒，风像针一样刺着桐木的双眼，他忍住将要溢出的泪水。
月光下，一切静悄悄的。
“嘿，傻站着干嘛？”阿玥的声音突然从桐木身后传来。
“等老大呀。”桐木随手从阿玥手中接过行李。
“算你还有心。”阿玥轻拍着桐木的肩膀。她还是老样子，爱欺负桐木，桐木心里便多了一份得意感。
拎着行李箱，拿着车票，如同平时外出玩耍一样，在说笑中，离校了，两道相依相偎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老长，不时被迷蒙的夜色消蚀与填补。
也许路上说的话太多了，到了火车站，两个人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起，低头玩着手机，谁也不想抬头，打破默认的静寂。阿玥是早晨八点三十的火车，天边那抹淡光，一点一点从地平线探出头，两人的心也一点一点绞紧。
“你回家后，一定不准忘记师傅我！”阿玥狠狠地瞪着桐木，还扬起拳头恐吓道。
“放心，老大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再说你还欠我外债加一顿大餐呢，我就算忘记你，也不能忘记我的大餐呀！”桐木无视她的小拳头，嬉皮笑脸地说。
阿玥撇撇嘴，继续说：“我都穷地吃土了，不还了，你就惦记着吧！”又说道：“你太老实了，容易被欺负，要多向老大我学习着点。”阿玥喋喋不休了一大堆，桐木只能唯唯诺诺，每当话到了嘴边，却又叫桐木咽回去。
“D890车列的朋友请注意了，动车将要出发，请到检票处检票！”厌人的声音在候车厅中回荡起来。
阿玥悠悠长叹一声：“我要走了，你别忘了自己的火车时间，九点三十快到了！”还没说完，便拿起自己的行李，跑入人海中。桐木伸手想拉住阿玥，手刚抬起一半却停住。阿玥的身影渐渐模糊，可他隐约看见了阿玥在对他挥手。
一种悲凉感，使桐木的心在沉默中睡去，于是一切都从眼帘中隐去，鬼知道为什么，桐木的眼睛突然变得潮湿。他只记得自己欺骗了阿玥，永远地欺骗了她，甚至无法道歉，此一别将是永别—桐木将入伍！
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遗憾，桐木和阿玥相遇在那个夏天最浪漫的运动会，也注定了是一场没有结局的叹息。
长路漫漫，车窗外仍是深黑的夜，黑得令人恐慌的夜。送走阿玥后，桐木每当想拿起手机，向阿玥解释，便犹豫了。他躺在火车上，车厢里不值得让视线停留，于是桐木闭上眼来逃避。
眼前渐渐出现了，两人第一次相遇的情景。
运动会上，在无尽的喧嚣中，阿玥是那么不起眼。静静站在一个角落，给每一位运动员拍照，好像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
阳光十分灿烂，浅浅地盖在桐木身上，他参加的是跳绳比赛，仿佛跳绳的规律就是这样简单而模糊，每跳一下，桐木自己都能听到心脏“咚，咚”的声音，手臂酸痛，摇绳的速度渐渐地慢下来，他心想：“反正自己只是来玩玩的，没必要这么累吧！”桐木慢慢地失误，绳子间断一次又一次。
听，树上是不是有黄莺在轻啼？
不！是阿玥的加油声！
笑声清脆，如出谷黄莺，那双新月般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有一抹淡淡的雾。从她身上散发的一种柔和，瞬间拨动了桐木的心弦。
桐木屏住呼吸，攥紧拳头，一边跳一边暗暗加劲，绳摇摆着，画着一个个椭圆体，在空中模模糊糊的。阳光透过树枝，打落在地上，打落在绳子上。光照着绳，使绳摇摆时总有点金色。阳光跳跃在飞舞的绳子上，绳有节奏地拍打着地，地上出现了一道道绳打过的痕迹。
第一名！学院的第一块金牌！熟睡中的桐木轻轻地扬起嘴角，眼睑滑落几滴泪珠。
最美的梦，思念中已沉醉，一晃六年已过。
阿玥昨天晚上又做梦了。
半夜，月亮千辛万苦地爬到空中，却又被那乌云遮住，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冷风掠过，卷着砂石，哗哗地响着，彷佛要把一切都带走。
清晨的梦，被一陣嘈杂的枪声，几声悲苍的哀嚎惊醒。
“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目光坚毅，面色凝重地盯着亭外。
远处黯淡的灯光稍显刺眼，轰鸣声渐渐离去，多年的经验使他立刻认识到“偷猎者”“刽子手”满载而去，援军还没有到来，时间容不得考虑，他怒吼着向前冲去，也顾不得找掩体，子弹一发又一发，贴着他的衣襟擦过。两条腿跑，终归跑不过四轮儿，看着远去的敌人，环视了一圈，这个他坚守了六年的地方，忽然想起些什么，在心中计算起来：“对，就是那个山丘。”大概停了十秒，就十秒！他毅然地向山上跑去，无奈地低声吐出了几个字，一跃而下，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透支着灵魂，拉响了胸前的光荣弹，硝烟弥漫，火光冲天，随着“嘭”的一声，梦戛然而止。
阿玥一个机灵，惊叫着，逃脱了这个噩梦，挣扎着坐起身来。她发觉，作业本已经浸湿，可她分不清，那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这个梦，阿玥做了六年。梦里的这个男人叫桐木，他在梦里的低语，喊的是阿玥的名字。桐木来自滨海，阿玥来自青海，那一年，他们共同考进师范大学，只不过，一位入伍成为军人，另一位留任成为教师。上天是眷顾有情者的，不愿拆散他们，于是桐木和阿玥都留在青海，在不同岗位上，默默奉献着。
阿玥起身洗了把脸，打开了一本新的作业本，继续批改起来。心乱了，一切便是混乱不堪的。阿玥索性放下手中的红笔，望着窗外，望着西边，思绪飞到了高原另一边。
落日的余晖还浸染着，在西天边挣扎着，久久不肯离去，无边的黑夜袭来，苍穹终归是要暗淡下去。当天空暗到一定程度，星辰就会熠熠发光，高原上，哨所的灯也跟着亮起来。冷夜深寒，整个世界都处在黑暗的压力之下，有一种被压抑的感觉，甚至连呼吸也觉得困难，一种出奇的静，一种骇人的静。一盏孤灯，一杯没有余温的冷茶和一张相册，便是哨所的全部装饰。桐木目光紧紧盯住前方，嘴角紧咬，但还是止不住地颤抖，初春的空气里，弥漫着一丝丝凉，即使在屋内，也抵挡不住春寒料峭。
这样的夜晚，桐木守了六年，每当挺不住，便下意识地看看相册，喝口热茶，然后站起来，出去走几圈，每当面朝东方时，他总停留一会儿，莫名其妙地笑，便有了精神。靠这个神秘的微笑，他始终坚持着，送走了老班长，又迎来新兵。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如同草原上的风沙，来得快，走得也急切。而桐木，似乎扎下了根，在荒芜的天地中，依然挺拔的伫立着，目视着东方，思念着远方.........
作者:辵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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