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

夏天到来了，我们买了很多的冰激凌放在冰箱里面。有巧克力味儿的、草莓味儿的，不过妹妹对我说，这些味道都是添加剂，而根本没有巧克力，也根本没有草莓。我说道，那本来无所谓，现在所剩不多的钱买不了更好的雪糕了，正是由于一直没有钱，由于爸爸和妈妈去世以后存款在减少、在缩水，不得不买一些便宜的雪糕。 因为夏天来了，除了吃雪糕以外，没有更好的消遣了。我们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在黄昏以后散步，在晚饭以后散步，怕遇到一些不该碰见的村民们，他们将会和我们打招呼，问我们午饭吃得什么，晚饭吃得什么，午饭和晚饭之间又是怎么消磨的，甚至还会直率地问我们父母留下的存款是不是不多了，因为头几天一个村民亲眼看到我们在D婆婆那儿买巧克力味儿、草莓味儿的冰糕。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D婆婆那儿做的雪糕是最便宜的，她做雪糕用的牛奶总是兑好几倍的水。 我们只好如实回答，的确是这样，父母留下的积蓄不多了，更何况通货膨胀还使仅剩的一点可怜的钱缩水。 接着他们将会先幸灾乐祸地笑笑，然后又好像为提到钱的事情感到不好意思似的，用左手摸摸长在脑袋右边的耳朵，然后狠狠地吸口烟，就离开了。我和妹妹对这样的谈话感到难为情，生怕有些人会忽然提出一些建议，例如，我去附近的工厂做工，给妹妹找个相好的帮衬我们家一下。毕竟我和妹妹关于钱的问题从来不愿意撒谎，村里的邻居们也都清楚，即使我们俩再怎么省吃俭用，这笔钱也不够我们俩活到去世的那天。 我们买了很多的冰激凌，傍晚时候，人们都散步在村里最宽敞的水泥路上。村子在老去，人们都感叹道。即使是最宽敞、人们最引以为豪的水泥路，现在也已经出现了许多裂纹、坑洞。从那些裂纹、坑洞里钻出来绿色的杂草，白天你打着灯笼往坑洞里瞧的时候，还能够发现一只屎壳郎、对飞行和鸣叫已经厌倦的蝉。晚上它们冒出来总是会绊着散步的人，使他们摔跟头，丢掉带的手表、一些纸币，女士们会丢掉贵重的项链和戒指。手表、纸币、项链和戒指会被一些从工厂里十二点下班的工人们捡到，只有从十二点开始，路灯才会亮起来，不过只亮一个钟头。这是村民们提议的，他们向村长投诉说，总是在晚饭后散步丢东西，既然人人避免不了这种情况，干脆在夜里十二点到一点间开会儿路灯，想要回去寻找失物的物主们会愿意再回到这条街上找失物，而愿意继续躺在被窝里面睡觉、享受夫妻欢爱的物主们就不愿意这会儿起身了，那么谁在那儿找到什么东西就是谁的，这很公平，人们都这样认为。至少，失主们都有机会找到自己丢的东西，不过那些不愿意在十二点起床回去的寻找的失主们只不过是由于他们的家庭生活过于幸福、他们的钱财更多所以不太在乎散步时丢的东西，对他们来说，生活的幸福在于当下，在于夜里十二点到一点的欢爱、在于银行里的存款和珠宝还有很多，不小心丢的钱财或者首饰对他们还拥有的不值一提。而那些不得不回去找失物的可怜虫们呢，他们的钱很少，以致于一点点的损失都无法承担；他们在夜晚多是感到孤单、焦虑，为刚刚散步丢的手表、几张纸币发愁，难以入睡，等到十二点钟路灯亮起，他们终于慢腾腾地起床穿衣，至于为什么是慢腾腾的呢，我想那是因为忧虑快要把那个人的灵魂吃掉了，而没有电灯的夜晚的房间又使他们几乎感不到身体的存在，这样，当他们听到十二点的钟敲响，不得不和忧虑争夺剩下的被撕咬的、已经不完整的灵魂，不得不靠着视觉重新找到身体所在的空间、方位，这两件事情当然减缓了他们穿衣的速度。 可怜虫们和那些十二点才从工厂下班的人在那条街上慢腾腾地挪移着。可怜虫们对找到自己的失物并不着急，这是由于几乎所有散步的人无一例外都丢了东西，他们往往能在这有路灯陪伴的明亮一小时里收获颇丰。那些十二点刚刚下班的人几乎不能睁着眼睛走路了，因为他们已经在那里工作了十八个小时的工厂里的光线既明亮又稳定，而一下子从光线明亮的车间里面出来，四周一片黑漆漆的，路灯的光时亮时暗，眼睛就感到受不了，非得闭着眼睛往前走不可。这样，他们不断地被脚下的手表、项链或者戒指给绊倒，他们并不愿意捡这些东西，因为白天的工作已经挣到很多钱了，但是他们感到如果不把这些绊倒他们的杂物装进口袋里面，他们还会给后面的从工厂下班的兄弟们绊倒。他们只好发发慈悲心肠将这些杂物捡起来，这大大拖慢了回家的速度。 钟表敲响一点钟，路灯熄灭，可怜虫们和下班的人已经都消失在村落的夜幕里了。村子里面已经开始变得静悄悄的了，刚刚对这些人发火的狗们都安静了，乖乖地躺在窝里，它们以多日来的习惯知道这个夜晚不再需要它们的警惕和叫唤了。 我和妹妹早已经上床沉浸到浓浓的夜色和月色里了。电费很贵，我们尽量不开灯，吃过晚饭，又奢侈地吃了一个巧克力味儿的冰激凌，用温水冲了澡，就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休息了。我们多数时候是睡不着的，也许是由于我们一天又一天地没有做任何事情，有时候我们想如果家里面能够有一台收音机就好了。家里面本来是有电视机的，但太浪费电了，我和妹妹舍不得看，有一天我们就卖掉了。现在想想，真是感到后悔，不是吗，我在黑暗里对妹妹说道，她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去，要是我们没有卖掉那台电视机就好了，是不是？ 但它将会使我们开销掉一笔很高的电费啊，姐姐，我们卖掉它还能得到一笔钱，这样看来实在是太划算了。不过，要是我们有一台收音机该多好啊，姐姐！ 是啊，我对妹妹说道，要是有台收音机多好啊，那费不了我们多少电，我们就是连着听两个钟头的收音机，也不会有多少电。 我们各自回到房间里。我躺在床上，想象着一台收音机将会带给我们多少乐趣。我想象着晚上连着听两个钟头的收音机的愉快心情。但我知道我们不会花钱去买一台收音机的，那太贵了。除非是我们在路上捡到。 我静静地等十二点的钟敲响。我一点都不困，一想到，也许某个倒霉蛋在刚刚散步的时候丢了一台收音机，恰好，那台收音机被我捡到了。我静静地等十二点钟敲响，等待时间流逝，等某个时刻的到来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十二点钟敲响了，我穿衣服，推开房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妹妹打开了大门，在院子里一地的月光里走动。我大声叫她。 “你也去吗？”妹妹问道。 “是的，我们一块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