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7-23

                                                     我的父亲

                                                                    ------谨以此文追忆我深爱的父亲

父亲当了大半辈子的农民，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为人谦和，从不与人争执，性子慢的像老黄牛，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好人。家人有时与别人有点矛盾时，他总是当和事佬，规劝我们，“吃亏是福”，这是他的口头禅，母亲性子急，有时候会抱怨父亲胳膊肘往外拐，拿他出气，这时的父亲基本都会陪着笑脸讲道理，说着说着，还真能把母亲说服了，有时实在说不过了，也只能任凭母亲数落，而且从来不会还嘴。

父亲虽然连小学都没念完，但写得一手好字，使得我这个大学生汗颜，他特爱看书，能看完文言文版的《三国志》、《水浒》。父亲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喜欢动手钻研，年轻时负责生产队喷洒农药的柴油机，他是队里唯一一个能修理这机器的人。父亲又是一个纯粹的实用主义者，家里坏掉的东西从来不会扔掉，大到电器，小到板凳，经他的手都会起死回生，虽然看着不怎么样，但确实很好用，后来连儿子肚子疼、眼睛疼都会嚷着要爷爷“修”。

爷爷奶奶一共有6个子女，父亲出生在1951年，排行老二。在那个年代，物资匮乏，食物都是按劳动力分工来分配的，爷爷家里小孩多，靠两个人的分工，根本养不活这么多小孩。常听奶奶说，父亲小时候发育早，显得敦实，因此父亲连小学都没念完就辍学，帮着家里分担农活了。上树掏鸟、下河捉鱼都是父亲的强项，那时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鱼，而且捉鱼的网还是父亲买了鱼线学着自己织的。凭着一家人辛勤劳作，温饱问题基本解决了。

父母结婚后，按照农村的规矩，和爷爷奶奶分家了，成立了一个新的家庭。

父亲干农活是一把好手，点子多，敢于尝试没人种过的新品种，敢于创新一些新种法，所以我们家的蔬菜产量一直是村里的佼佼者。我小时候，家里农田多，自产自销的蔬菜是家里唯一的收入，父母都是要强的人，没日没夜的在地里干农活。早上摸黑出门，过了午饭时间才匆匆回家扒一口饭，晚上又是摸黑回家，邻居家早就在纳凉吹牛的时候，我们家才刚吃晚饭，夏天，父亲的衣服不知要被汗水浸透多少次，又被太阳烤干多少次，每天收工回家，衣服上都是大片大片的汗渍，坐在父亲身边，闻着他身上散出的淡淡的汗臭味，我竟然会习惯这种味道，觉得很好闻，似乎这就是父亲的味道，只要闻到这味道，就知道父亲在我身边。在我记忆中，我们家一年到头似乎都是这种起早贪黑的节奏，只有在下雨时，父母才会不去干农活，待在家里，一家人才能安心吃一顿饭，母亲兴起时还会做一点好吃的赤豆糕，闻着赤豆糕的香味，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雨，我感觉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真希望雨一直不要停，能把父母留在家里。直到现在，我还是特别喜欢下雨天，看着雨，享受着一家人都在身边的感觉。

父亲由于出道早，农活干的多，练就了一身的肌肉，粗壮的大腿、坚实的胸膛、结实的手臂、宽大的肩膀，连手掌都出奇的大，他的小拇指能抵上我的大拇指。在我看来，这是最完美的身材，也是我向同学吹嘘的本钱。年轻时的父亲感觉有用不完的劲，使不完的力，几百斤重的一付担子挑着就跑了，在生产队里挣的分工一直是名列前茅的。没几年，靠着父母的双手，家里盖起了属于自己的楼房。

父母生了一儿一女，姐姐大我4岁，在外人看来是多么美满的一家。但造物弄人，姐姐24岁那年，由于先天性心脏病，离开了我们。姐姐临走时，躺在父亲怀里，父亲紧紧地抱着她，流下了两行泪，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父亲流泪，后来，他就这样一直抱着姐姐，生怕被人夺走，静静地坐着……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打击是多么沉重，父亲一夜间苍老了好多，此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父亲会心地笑过，痛失爱女的悲痛深埋在心里，没有任何钥匙能打开。看着他悲伤的背影，我暗自下决心，我的人生目标就是要让父亲下半辈子幸福，用幸福填满他悲伤的心。学校放假回家，我总会从图书馆借好多书，带回家给父亲看；学校得了奖状和奖学金一定会第一时间让父亲知道；上班后，看到店里有父亲爱吃的，总会带一点回家给父亲尝尝……父亲，你知道吗，只要看到你笑，儿子我心中是多么的高兴，我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工作两年后，我结婚了，妻子是同一单位，在工作中认识的，一年后有了个宝贝儿子，家里一下子多了两个人。儿媳妇的贤惠孝顺，孙子的乖巧，久违的笑容终于又回到了父亲的脸上，外面干活一回到家就是抱孙子，还抱着到村里到处炫耀，生怕别人不知道。儿子也特别争气，人高马大，越长越帅，学习成绩也是让我很满意。每天下班回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每回和父亲说起儿子的情况，他总会眉开眼笑。看着父亲的笑容，看着美满的家庭，我觉得我的人生目标快达成了。

随着年纪的增长，由于年轻时过于蛮干，父亲的身体已大不如前，腰挺不直了，走路脚有点抬不起来，我们还开玩笑说只要听到拖沓的脚步声就能知道是父亲回来了。村里的农田都被国家征用了，我们都劝他不要再干活了，安安心心在家享受天伦，但父亲很固执，说待在家里会闷出病的，要到厂里打零工，我们拗不过他，就同意了，哪知却让父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那天下班途中，父亲出了车祸。等我赶到医院，看到满身是血的父亲，我手足无措，医生告诉我，像父亲这种伤势能坚持到医院已经是奇迹了，要我做好思想准备。我脑子已经是崩溃了，父亲就在我身边，我却无法将他留住，此刻我才深深地感受到什么叫无助，什么叫害怕。我只能祈祷我能祈祷的一切，希望奇迹能发生，哪怕付出我所有的一切。结果天不遂人愿，经过5个小时的抢救，父亲最终还是没坚持住，离我而去。看着躺在冰冷床上的父亲，我俯下身在耳边呼唤他，用手抚摸他安详的脸庞，但父亲却再也没能回答我。此时，我的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这种失去至亲的痛，没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这种痛是那么刻骨铭心，能瞬间击毁人的意志；这种痛用世界上所有的文字都无法形容，语言在此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此刻，我终于领悟到了生命的意义，人们追求的金钱、权利、物质等一切在生命面前显得是那么渺小，那么的微不足道，那么的无助……

第二天，整理父亲的遗物。我和妻子都已经哭成了泪人，母亲哭晕过好几次。眼看着父亲的遗物被一一打包，父亲在家里的痕迹越来越少，我发疯似地抚摸着他的每一件用品，我要用心去感受父亲的气息；我拼命地去嗅父亲的每一件衣服，寻找那熟悉的汗臭味，我要把这种味道深深地记在脑海里。我非常害怕会忘记他会心的笑容，健壮的胸膛，走路拖沓的声音，微微的汗臭味……我已无法再见到亲爱的父亲，此生已无法再叫一次爸爸，但我绝不允许老天爷再抢走我对父亲的回忆，在我还有机会的时候，我要将他所有的一切装进我的记忆中。

出殡那天，天气预报说是上午有雨，午后雨止。但老天爷憋了整个上午，下午出殡那一刻，天空中却飘起了雨，整个送行队伍默默地在雨中前行着。我仰望天空，看着雨滴，儿子说：“天上下的不是雨，是我们为爷爷流的泪。”雨水打到我脸上，顺着脸颊流到嘴里，我舔了舔，果然是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