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大齐县其实是个小地方,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恐怕有点给自己壮胆的意思。
只要你花上一小时就可以走遍这里的大街小巷。
我说的是走路,假如你喜欢骑自行车的话20分钟完全可以做到,别问我怎么知道的,这可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好吧,我承认骑着自行车掐着表算过,19分38秒。我确实无聊到爆炸才会这么做。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预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这个地方。
高中毕业以后大家都像风暴即将来临的林中之鸟,纷纷飞往遥远的山川湖海,一路上欢歌笑语,如同过去一直生活在荆棘丛中。
当夏天来临他们头也不回,背着妈妈牌的瘦肉咸菜罐头直奔目的地。
和尚去了会下雪的哈尔滨,大炮去了白娘子的杭州,六筒和阿中去了樱花盛开的武汉。
不要怀疑,和尚、大炮、六筒都是人,这些别致的外号全部出自不才在下之口,简直有再造之恩,周围的人已经快忘记他们的本名,当你叫他们初始的名号,他们都要愣两秒才能反应过来。
在这个小县城,我和头发老是乱糟糟的阿春相依为命,虽然他在市里读书,但时常会溜回来。
我问他为什么不好好读书,他会说读这个三流学校跟和大炮他爸学维修摩托车没什么区别。
至于上官晴云这种全优生当然再一次优雅的证明自己,毫无悬念考上了厦门大学,她一如既往是我们眼中的星星,爸妈眼中别人家的孩子。而她身边形影不离丫鬟一样的林巧儿也去了厦门,读的是什么学校,我始终记不住。
上官晴云离开了,整个天空都黯淡无光,这是我和阿春在桥头喝啤酒时达成的共识。
可至少她是唯一一个跟我认真告别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可怜我,虽然我魅力四射,可她不会喜欢一个高考考了351分的笨蛋。
我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
那一天下午我正在楼上睡午觉,梦见自己是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的一只猎豹,沿着太阳的方向狂奔……
就在我快要追上太阳的时候,悲惨的一幕发生了。
上官晴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房间,我真应该养成随手关门的好习惯!
可惜来不及了,她用尽全身气力拧了我的长满汗毛的小腿……
真的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上官晴云被林巧儿这个男人婆带坏了,想当初是多么温柔可人,现在竟然也这么粗鲁。
我从梦中惊醒,拿起枕头差点摔到她脸上,还好有两公分挽回的余地。
“你是不是神经病啊,肉都紫了。”我坐起来摸着被摧残的小腿。
“我要去厦门了。”上官晴云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我早就知道她今天会去厦门,而且坐哪一班车我都了如指掌。
“厦门挺漂亮的,也不远。”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说这种毫无意义的话,应该是没有睡醒,恐怕我想说的是她很漂亮才对。
“对啊,你有空可以来找我玩。”上官晴云说。
“喔,好啊,祝你一路顺风。”我也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可当下我就觉得这好像是部队告别战友的对白吧。
上官晴云看了我五秒然后就说要回去准备收拾行李了。我接收到的眼神是她还有话没有说完,难道是要跟我告白?我是不是应该像个骑士一样牵着她的小手亲吻并夸赞和挽留。
好吧,我还没睡醒。
她走后我继续缩进被子里面,痛骂了自己三遍大笨蛋和三遍胆小鬼。
胆小鬼是因为我从来也不敢表露自己对她的喜欢,只会在私底下想象自己捧着鲜花追着客车像电视剧里风度翩翩的男主角给她个印象深刻的送别。
可是事实是我什么都没做,连梦都没梦到。
那天我从中午十二点睡到下午七点,醒来我确定上官晴云已经到厦门报道了。
第一个念头就是肯定会有人垂涎她的美色去帮她提行李,想到这我就不自觉骂了句粗话,然后起床。
那天晚上阿春从他家便利店拿了两打啤酒约我去桥头。
有必要给大家介绍一下桥头这个周遭荒草丛生的地方。它就处在我们战斗了三年的育兴中学后山上,用水泥铺就的半截断桥横在半空中,桥尾钢筋都已经暴露出来。傻子和尚总是手握钢筋吊在半空做引体向上,我们看着他圆滚滚的寸头上下窜动,非常猥琐。那两根钢筋早就向他屈服向下弯曲,主要还是他体重增加的原因。
显然它的存在说明育兴中学曾经出过雄心勃勃的校长,幻想把后山扩入学校版图,谁也没想到最后归我们所有。
它听过我们太多不成熟的心事了,桥头被踏平的芒草可以作证。
育兴中学是我们的圣地,而桥头就是我们的秘密花园。
阿春那晚以为自己是个落魄的诗人,非要来个一醉方休。他一米六零的个子站在杂草丛生的桥头,仰着脖子想表现出应有的男子气概,我知道他尽力了。
一瞬间我意识到阿春这辈子再也不长个了,而他浑然不知,这是个悲伤的故事,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而我也将一直俯视他,想起来内心有一种卑鄙的暗爽。
那晚上的月亮是不是很大,不记得了。反正我印象中是这样。它大到把整个大齐县照得通亮,就像这是一个从不被外人所知的桃花源,被月亮女神眷顾着。
记得清楚的倒也是最不想提起的,阿春很逊色一共喝了四罐啤酒就开始说一些我听不清楚的话,然后吐得如大坝决堤……
我把他丢在草丛里等到他缓和下来,自己对着空气发呆又喝了两瓶啤酒。不知道是不是月亮女神给我信念,我竟然还能骑着摩托车将阿春驮回家,依稀记得他爸接过烂醉的阿春,眼神里充满敌意。
最后我怎么回家根本想不起来。那是我第一次喝那么多酒,在那之前最多就如喝饮料一样,喝一小杯,显然不知道酒的威力。
第二天在脑袋快要炸裂的状态下醒来,发现桌上多了一个空啤酒罐和一包烟,手机里凌晨2点39分给上官晴云打的一通电话。
我又不抽烟怎么会多了一包烟?难道是有人来过?
还有通话时长竟然长达1小时27分钟!天知道我到底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我骑着摩托车来到阿春家,他爸站在店门口依旧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我。我假装笑嘻嘻跟他打招呼,身体早已闪到上二楼的楼梯,看到阿春坐在阳台的塑料椅上吹风。
“你是在发什么呆。”我走过去在他头上打了个响指。
“原来喝醉是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你还有脸说,昨晚把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超级逊。”
“你不懂,那叫借酒浇愁。”
“借你的头,愁的是我,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丢上摩托车。”
“话说我昨晚看到我爷爷了。”
“干,你不要吓我。”
“真的,他很严肃地看着我,是不是意思叫我要好好念书?”
“那他应该给你托梦才对。”
“可能他在那头还在实习,还没学会这项法术。”
你要知道他爷爷是去年去世的,所以听起来好像很合理!
虽然阿春特别认真的讲,目光凝视着远方……
但我就是差点笑出声。
“那你多给他烧点纸钱,他才能去拜师学艺。”
“你说得有道理,听说梦见已故先人就是他们过的不如意,要来寻求帮助,看到应该也算吧。”
“别扯,我怀疑你看到的人是你爸,他刚才看我眼神就不对。”
“那是你昨晚拿东西没给钱。”
原来出处在这里。
那个下午阿春神神叨叨的,最后丢下一句我们的青春算是告一段落了。我就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阿春,而他依然把自己当作在天涯的浪荡诗人。他头发油光发亮,下巴长着新生的胡须,一只居家拖鞋在他脚趾上晃荡着。
时间太虚幻了,我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就是一堆破数字。
假如它能够给我现个形我就会不一样吧,至少不会考得这么烂,我哪里想过竟然这么快一切就结束了。
就像日本忍者还没拔出刀,敌人已经应声倒下了,看起来还很痛苦的样子。虽然忍者总能保持高冷,可你能不能让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他是谁?我怎么知道。
当我骑着摩托车回家时再次经过育兴中学,我缓慢地对它行了三秒的注目礼,脑袋里开始蹦出那些关于忍者不着边际的幻想。
那些曾经一起玩闹的伙伴我成了唯一一个没有继续读大学的,感觉自己就像和尚喝完的可乐瓶,被一脚踢到围墙下。
过了几天刚好有顺路车要去市里,阿春搭了便车,就这样所有人都离开了这个小县城。我在吃饭的时候收到阿春的一条短信,他说:林志龙,你要加油,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我相信你会以特殊的方式向这个世界证明,你终将所向披靡。
说得好像是一场生离死别,你一定不知道他去学校憋了一周后就跑回来一趟,不知道他看到我时内心有没有因为自己的煽情感到些许尴尬。
那时我正饭吃一半被他的心灵鸡汤呛到,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果然酸我一把。
不过,我倒是很喜欢所向披靡这个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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