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二岁那年,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爱不因感动而生。
那时快要入秋,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躺在一个巨大的泳池里,肚子因为喝了太多的水而变得膨胀。
我当时以为她要淹死了,毕竟我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直到我发现,她的嘴还在一张一合地呼吸着,身体也发出了轻微的颤抖。这才让我确认,她还活着。
我把她救了上来,阳光下的她显得晶莹剔透。她的皮肤很好,仔细看,甚至能看到她皮肤里的血管。
她是一只蚊子,一只落进水杯快要被淹死的蚊子。
众所周知,吸血的蚊子是母蚊子,尽管那时我才十二岁,但我早早地知道了要热心帮助女士的道理。更重要的是,我很好奇,她还能不能活下来。
于是我把她捞了起来,按了按她的肚子,但很快又担心把她按死,所以就把她放在了光线良好的地方,期盼奇迹的发生。
过了几分钟,她开始恢复了意识,并且挣扎着飞了起来。那一刻,我是无比地喜悦,一条鲜活的生活因我而留在了人间。
她在我的房间里不停地飞着,一直没有飞走。这让年幼的我十分感动,我不禁想起了我看过的那些故事,关于动物们的报恩。想到激动处,我忍不住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叫花落。
虽然很多年后,我才意识到,当时花落没有飞走并不是因为感动我救了她,而是因为我忘了开窗,她飞不出去。
后来不知怎么地,花落不见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飞出去的。但十二的我,很难过。
年轻人很容易因为失去了某一个人而觉得自己失去了整个世界,至少,十二岁的我就是如此。
我开始有些想念花落,倒不是我贪图她的报恩,但我当时觉得,我可能是唯一一个能和蚊子建立起友谊的男孩。
这种想念持续了大约几个小时。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花落回来了,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田螺姑娘,在我睡着的时候,她变成了人类,替救他的恩人洗衣做饭。当然,我不需要花落洗衣做饭,我只希望她能帮我把昨天没做完的家庭作业做一下。
到了半夜,我醒了过来。眼前飞过几只细小的身影,我以为是自己眼花,赶紧揉了揉眼。
没错,是花落!
我当时感动地快哭了,花落并不是那种冰冷无情的蚊,她和其他的蚊子不一样。她知道我救了她,所以来向我道谢。
花落的身旁还有好几只其他的蚊子,我猜测可能是花落的家人。这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作为一个少先队员,还从来没有遇到一家人向我道谢的情况。
花落飞到了我的胳膊上,她停了下来。她抖了抖翅膀,似乎是在向我问好。
我笑了,但不敢笑得太大声。我怕吓到了花落,于是我一动不动,静静地观察着她。
花落的家人也落在了我的身上,似乎是在召开家庭会议,商讨如何感谢我。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闭上眼睛开始幻想她们对话的内容:
花落的妈妈说,我要写一封表扬信寄到他的学校。花落说,那样不好,太张扬了。
但她们似乎在如何感谢我这件事上未能达成共识,甚至因此争吵起来。想到她们这样为我着想,不知为何,我的眼角突然有些酸楚。
这注定是令我记忆犹新的一晚。纵使很多年后的今天,我也没有遇到过可以替代它的存在。
没错,那一晚,我被蚊子给咬哭了。
我清楚地记得,我妈一边给我擦清凉油一边咒骂那些蚊子。而我坐在一边,神情落寞。
我不敢相信,花落她们居然会咬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她根本就不像我想象中的被我感动,她冷漠,无情,甚至有些残忍。
尽管她这么不好,可是在我妈骂她的时候,我还是会感到难过。
第二天,我问我的朋友,我对花落付出了爱,我担心她淹死,为她的离去而难过,可她似乎一点都不念我的好。
朋友想了想,对我说了一句:
你他妈脑子是不是也让蚊子叮了个包?
从那以后,我变了,变得不再善良。欺骗和背叛教会了我成长,甚至不用多久,我就会变得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这句话并不是修辞。因为几个月后,我过生日,从此变成了十三岁的男孩。
转眼间,时间已经过了整整一年,又是相同的天气,同样的水杯,以及同样的遇见一只落水的蚊子。
我突然想起了花落,那个名字在此前已经变得有些陌生。我有些不敢相信,当初的我竟然叫得这么顺口。
不过我很清楚,那并不是花落。 作为一只蚊子,花落早就在那天秋天里死去。眼前,只不过是一只长得很像她的蚊子。
你走之后,似乎每个蚊子都开始有些像你。
我不知道该不该救这只蚊子,虽然她看上去快不行了。我想到,虽然花落咬了我,但我并不恨她,感情这种事本身就没有谁对谁错。
我甚至怀念她的出现,给我十二岁的秋天留下了别样的感动和开心。
想到这里,我开始明白自己要怎么做了。我把手放在杯口上,就像去年发现花落时那样。
我看了看杯子里的她,她似乎在对我笑,而我,也忍不住对她笑了笑:
“妈,有开水吗!我要烫死这个蚊子!”
可以看到,13岁的我的确成长了。我不再相信蚊子,因此避免了受伤的可能。有人说,是花落教会了我成长,我应该感谢她。不,我没办法对伤害过我的蚊子说出感谢,真正要感谢的是在受伤之后依然没有倒下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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