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学习第256天《 轻重乙第八十一》第二部分
原文阅读
桓公曰:“衡谓寡人曰:一农之事必有一耜、一铫、一镰、一鎒、一椎、一铚,然后成为农。一车必有一斤、一锯、一釭、一钻、一凿、一銶、一轲,然后成为车。一女必有一刀、一锥、一箴、一鉥,然后为女。请以令断山木,鼓山铁。是可以毋籍而用尽。”管子对曰:“不可。今发徒隶而作之,则逃亡而不守。发民,则下疾怨上。边竟有兵,则怀宿怨而不战。未见山铁之利而内败矣。故善者不如与民量其重,计其赢,民得其十,君得其三。有杂之以轻重,守之以高下。若此,则民疾作而为上虏矣。”
桓公曰:“请问壤数。”管子对曰:“河(土於),诸侯亩钟之国也。皟,山诸侯之国也。河(土於)诸侯常不胜山诸侯之国者,豫戒者也。”桓公曰:“此若言何谓也?”管子对曰:“夫河(土於)诸侯,亩钟之国也,故谷众多而不理,固不得有。至于山诸侯之国,则敛蔬藏菜,此之谓豫戒。”桓公曰:“壤数尽于此乎?”管子对曰:“未也。昔狄诸侯,亩钟之国也,故粟十钟而锱金。程诸侯,山诸侯之国也,故粟五釜而锱金。故狄诸侯十钟而不得剚戟,程诸侯五釜而得剚戟。十倍而不足,或五分而有余者,通于轻重高下之数。国有十岁之蓄,而民食不足者,皆以其事业望君之禄也。君有山海之财,而民用不足者,皆以其事业交接于上者也。故租籍,君之所宜得也。正籍者,君之所强求也。亡君废其所宜得,而敛其所强求,故下怨上而令不行。民,夺之则怒,予之则喜,民情固然。先王知其然,故见予之所,不见夺之理。故五谷粟米者,民之司命也。黄金刀布者,民之通货也。先王善制其通货,以御其司命,故民力可尽也。”
字词注释
[1]耜:古代一种翻土农具,形如木叉,上有曲柄,下面是犁头,用以松土,可看作犁的前身。铫(yáo):大锄。镰:割庄稼或草的农具。鎒(nòu):同“耨”。除草工具。铚:小镰刀,用来割禾。
[2]斤:一般用以砍木,与斧相似,比斧小而刃横。釭:车子中用以穿轴的金属眼。凿:挖槽或穿孔用的工具。銶:独头斧。轲:车轴。
[3]箴:同“针”。鉥:长针。
[4]十:当作“七”。
[5]有:当作“又”。杂:会合。
[6](土於):同“淤”。沃土。
[7]皟(zé):当作“渍”,积水。一说,字当作“碛”,沙石之地。
[8]豫戒:预备。
[9]蔬:当作“疏”。疏食,粗粮。
[10]狄诸侯:指逼迫周太王迁岐后据有了周故地的狄人。
[11]程诸侯:指周人。程,地名,在岐山之南。周文王曾居于此。
[12]釜:计量单位,十釜为一钟。锱:重量单位,六铢等于一锱,四锱等于一两。
[13]租籍:此指上文所谓“山海之财”,指国家通过调整山海资源产生的商品的价格而取得的赋税。意同本书《国蓄》之“租税”。
[14]正籍:此指各种苛捐杂税,意同本书《国蓄》之“租籍”。
[15]见:同“现”。所:同“处”。
译文参考
齐桓公说:“衡告诉我:一个农民耕作,必定要具备一把耜、一把大锄、一把镰、一把耨、一个椎、一把小镰刀,然后才可以进行农业耕作。一个车匠必须有一把斤、一把锯、一个釭、一把钻、一个凿、一把独头斧、一个车轴,然后才可以造车。一个妇女必须有一把刀、一把锥子、一根针、一根长针,然后才可以做女工。请下令砍伐山木烧炭,鼓动风炉炼铁,这样就可以不用收敛赋税也能财用充足了。”管子答道:“不可以这样做。假如让囚徒奴隶去做这些事,那么他们就会逃亡而失去控制。发动百姓去做这些事,那么百姓就会怨恨君主。边境发动战事,那么百姓就会心怀怨恨不愿作战。这样还没有见到烧山林铸铁的收益,国家内部已先败落了。所以善于治理国家的君主不如让百姓自己去估量铁器产量,计算盈利,百姓从中获取十分之七的利益,君主获得十分之三。又运用轻重权变之术加以整合,用价格高低控制局面,这样一来,民众就会努力劳作而任由君主操控。”
齐桓公说:“请问利用土地经营的方法。”管子回答道:“靠近河水有沃土的诸侯国,是亩产一千钟的诸侯国。地处山地常积水的诸侯国是山地的诸侯国。靠近河边有沃土的诸侯国通常不比在山地的诸侯国富有,这是有无预备所决定的。”齐桓公问:“这话如何解释?”管子回答道:“靠近河水土地肥沃的诸侯国,是亩产千钟的诸侯国,粮食产量大却不加以管理,所以并不能实际据有。地处山地的诸侯国,就会贮藏粗粮和蔬菜,这就是所谓的有所预备。”齐桓公问:“利用土地经营的方法就是这些了吗?”管子回答道:“不是的。过去的狄国是亩产千钟的诸侯国,所以十钟粮食只值一锱黄金。程地的周国是地处山地的诸侯国,所以半钟粮食就值一锱黄金。所以狄国用十钟粮食也不能供应军需,程地周国用半钟粮食就足够供应军需。有的国家十钟不够,有的国家半钟富余,这是是否精通轻重权衡之术所决定的。国家有十年的粮食积蓄,但是百姓的食用却不够,都依靠他们的工作来求取君王的俸禄。君王有山川河海的财富,但是百姓的用度却不够,都依靠他们的工作来换取君王的钱财。所以常规赋税是君王所应得的,但是额外的赋税是君王强行征收的。亡国之君废弃他所应得的赋税而求取他强行征收的,所以百姓都怨恨君王,政令不能施行。对于民众而言,强取豪夺他们就会愤怒,给予就会欢喜。民众常情本来就如此。先王知道这个情况,所以只对民众显示给予的形态,而掩藏剥夺的实质。粮食是主宰百姓生命的必需品,黄金刀布是百姓流通交易的货币。先王善于通过控制流通交易的货币,来掌握主宰生命的必需品,这样,民众的力量就可以得到充分利用了。”
核心内容解读
本篇的第三节主张让百姓自由经营铁器,国家和百姓都能得利。文中齐桓公提议,通过命令禁止民间砍伐山林和冶铁,以确保国家对这些资源的控制和利用。他认为这样可以不需要依赖民间的力量就能满足国家的需求。文中提到了农业和手工业所需的各种工具,并认为通过国家控制这些资源,可以确保生产的顺利进行。
然而,管仲反对这一提议。他指出,如果强制征用民力来进行这些工作,会导致民众逃亡和不服从。如果动员民众进行这些工作,会引起民众对上层的不满和怨恨。一旦边境有战事,民众怀有怨恨就不会积极参战。管仲认为,在看到冶铁的利益之前,国家内部就会因为民怨而崩溃。因此,他建议与民众分享利益,按照轻重、高低来分配资源,让民众得到大部分利益,而国家得到一小部分。这样,民众会积极工作,为国家效力。可见,管仲主张通过与民众分享利益来调动他们的积极性,而不是通过强制手段来控制资源和生产。
本篇第四节阐述运用轻重之术,利用不同土壤条件的方法,主张君主“见予之形,不见夺之理”。文中桓公与管子关于“壤数”的对话,主要讨论了不同地理条件下国家的经济状况及其治理原则。
桓公问管子关于“壤数”的问题,管子解释说,河流地区的诸侯国(亩钟之国)和山地诸侯国在经济上有显著差异。河流地区的诸侯国由于土地肥沃,谷物产量高,但管理不善,导致资源浪费。而山地诸侯国则通过储存蔬菜和其他作物来应对不利条件,这种做法被称为“豫戒”。接着,管子进一步解释了不同地区的经济差异。狄诸侯国(亩钟之国)每十钟谷物只能换取少量金子,而程诸侯国(山地诸侯国)每五釜谷物却能换取同样数量的金子。这表明,尽管狄诸侯国的谷物产量高,但由于管理不善,经济效益低下;而程诸侯国则通过有效管理,实现了更高的经济效益。因此,管子指出,国家的经济状况与其治理方式密切相关。一个国家如果有十年的储备,但民众仍然食不果腹,说明君主在分配资源时存在问题。君主应当合理征收税赋(租籍),而不是强行索取(正籍)。如果君主废弃合理的征收方式,而采用强制手段,必然导致民众怨恨,政令不通。管子强调,五谷粟米是民众的生命线,而黄金刀布是通货。先王善于管理通货,以保障民生,从而使民众愿意为国家效力。这说明,治理国家的根本在于保障民生,使民众生活无忧,他们才会支持君主和国家。总结起来,这段对话揭示了古代治理思想中关于经济管理和民生保障的重要性。管子通过对比不同地理条件下国家的经济状况,强调了合理管理资源和保障民生的重要性。
《管子》学习的背景知识
什么是货币:支付工具与价格标准的统一(一)
关于货币的社会角色,一直以来,人们多将货币认作交易媒介。从货币作为交易媒介的视角出发,人们对货币作用的认识,会局限于解决交易双方的信息问题和诚信问题之内。基于此,在一些经济学研究中,货币被视为可有可无的东西。有人认为,当科技和社会治理水平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交易双方的信息问题和诚信问题得到基本解决之后,货币就没有存在的理由了。20世纪80年代出现的新货币经济学派,甚至宣称精致的物物交换即可主导未来的物质世界。显然,这些认识和主张,多出于对货币的误读,或者轻视。
货币当然是交易媒介。但是,货币不仅仅是交易媒介。
货币在社会上的角色,其重要性,应当超越法律、政府这些社会基础设施,甚至大部分宗教、情感那些社会基础设施。因为货币显然要比法律、政府、宗教等更早地出现于人类社会。更是因为,从基础的层面上,法律、政府甚至宗教和人的情感,这些东西需要货币作为其发挥作用的手段,需要货币来为其提供物质秩序上的帮助。而货币,则可以完全脱离这些东西而存在,并发挥其作用。有人讲现代的货币不就是法定货币,货币的地位不就是建立在法律规定的基础之上吗?表面上看是这样。试想,即使没有法律保障,社会上照样会有各种各样的货币流通,比如黄金,黄金作为货币流通是不需要法律保障的;反过来,如果没有货币,很多法律关系,则无从建立。所以,作为人类社会的制度设施,货币制度比法律制度等更具基础性。
可以设想,如果从现代社会中抽去货币,这个社会将变成什么样子?货币建立起物质世界的秩序,建立起事物之间的联系,如果没有货币,物与物之间、人与物之间、人与人之间的秩序会被打乱、联系会被割断,社会将不再成为社会。有人会辩解,没有人民币还会有美元、欧元;没有货币,还会有记账符号,会有在一定范围内可以普遍接受的交换之物等。就像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那样,即便没有货币,或货币不足,物质交换也不会停下脚步。金德尔伯格在总结《西欧金融史》时讲道:“当国家不能履行其提供合适的法定货币的基本功能时,社会寻求创造自己的货币。”黑田明伸在《货币制度的世界史》中也讲过类似的话:“即使制度化的通货供给突然瘫痪,人们也会灵敏地做出反应,创造出货币。”的确如此,人类社会活动离不开货币的参与。那些能够衡量物的价值,并能执行价值交换(即支付)的东西,不论它以何种面目出现,它都是货币。货币从未缺席人类活动。
我们需要了解的是,货币是如何参与人类活动的。遗憾的是,人们对货币的认识,并不比对自然界的认识更多。从某种程度上讲,认识货币比认识自然界的难度更大。原因是,自然界中的万事万物是客观存在的,尽管人们已经知道,还存在大量没有认识到的暗物质,但是,它们也是客观存在的。相比之下,货币除了要与几乎所有的客观存在打交道之外,还必须与人打交道。货币既是客观之物,又是人为之物;货币既是客观的存在,又是人的心理意识在客观世界的投射;货币既属于客观领域,又属于主观的范畴。所以,探知货币,需要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面对巨大的不可知性,最为可行的办法,是从实践提出的问题入手。在未知面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失为积极可行的办法。
庆幸的是,货币史已经有几千上万年的时间跨度。货币史上的经验以及问题,都是可供我们研究和思考的对象。目前来看,当前现实世界的困扰,不是真实的货币以其他面目出现,而是那些冒牌货,不少与货币根本不沾边的东西,却被冠以货币的名义,诸如比特币等。那些实质上不是货币的东西,以货币的名义披上现代科技的光鲜外衣,迷惑了许多无辜的人,诱使他们掏出腰包中货真价实的货币,去换取这些虚幻的、一文不值的东西。在这一过程中推波助澜的人,或者是要设局骗人,或者是要借机洗钱。所以,解决现实世界中对货币感兴趣的人们的困惑,需要回答“什么是货币”这样一个问题。
相对于“货币是什么”这样一个形而上的问题,“什么是货币”则是形而下的、可以讲得清楚的,且可以在实践中得到验证的话题。人们讲不清楚“货币是什么”,主要有两个原因。首先,货币是人类的选择,要搞清楚人类的选择,是否需要先搞明白做出选择的人类?人们要认识清楚货币,不可避免地需要首先向内认识清楚自己。而人类离真正搞明白自己,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其次,假设人类真正搞清楚了自己,如同经济学中理性人假设那样,由于货币问题几乎涉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面对一个几乎与真实世界完全相同甚至更为复杂的系统,人们在理论模拟上要想获得可解的动态均衡,仍然不可及。当代社会几乎集中了货币领域理论和实务方面顶尖专家的中央银行,有时也会困惑于货币政策方向的选择,在宽松或者紧缩的选择上,也会通过试错的办法,试图得到正确的答案。所以,当前的货币领域以及货币金融领域,仍然是经验主导。因此,从货币史的经验中,归纳出“什么是货币”,是一个客观的态度,一个务实的选择。
人类社会有史以来,充当货币的物,数不胜数。充当货币的物随着时间变化而更替,当它们是货币的时候才是货币,当它们不再是货币的时候,就不是货币了。比如现在的一张民国时期南京国民政府中央银行印发的法币,除了在收藏界有些许价值外,它显然已经不是货币了。那么问题是,什么决定了由哪些物充当货币?又是什么决定了,曾经充当货币的物,不再是货币?
我们无法穷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货币。但我们知道,这些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货币,在它们曾经是货币的时候,有着一些共同的特征。在货币史上,虽然货币的外在形式千变万化,但是,货币的这些共同特征,从来没有变化过。据此可以推测,这些共同的特征决定了哪些物是货币。可以说,货币之所以被人们承认为货币,是因为它具备了这些特征。那些不再被人们认知为货币的,是因为它们丧失了曾经拥有的这些特征。
这些共同的特征,就是货币的功能。
人们早已归纳出货币的功能,并将其写入教科书中。一般认为货币有五大功能:价格标准、交易媒介、支付工具、贮藏手段、世界货币。可以发现,这五大功能的表述,奉行的是模糊原则。比如,世界货币就是货币在世界范围内发挥货币的功能,不过,有些不能在世界范围内发挥货币功能的货币,在其适用的区域内,仍然是货币。再如,所谓的贮藏手段,意指货币作为财富的代表,其购买力在一定时间区间内的稳定性。往大处讲,前代发行的法定货币在本代不可流通使用,其购买力降低到零;往小处讲,当前的通货膨胀为常态,去年的货币购买力要高于今年的。实现货币购买力的稳定,尤其是在一定时期内的稳定,是个难题。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在当期视手中持有的未来购买力不太稳定的钞票为货币。所以说,教科书中关于货币五大功能的表述,严格地讲,至少是不严密的。如果运用通约的方法,货币的功能可以简约为两个:价格标准和支付工具。
(未完待续)
参考资料
《货币常识:历史与逻辑》,李义奇,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1年8月
《治道:商鞅治秦与现代国家治理的缘起》,叶自成,中信出版集团,2021年1月
《国富策:读〈管子〉知天下财富》,翟玉忠,博瑞森管理图书,2018年12月
《管子译注(全二册)》,谢浩范;朱迎平 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12月
《管子(全二册)——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李山 轩新丽 译注,中华书局,2019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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