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旧

东西放久了不用，倘若无害，倒也能相安无事，十年八载的，它该有的位置一直都有，只是常年淡泊，免不了蒙些尘土罢了。

        但变数常有，而安乐不常有，能撑得过十年八载的陈旧，毕竟少数。世人过桥行路，如江河流转，浩浩殇殇的是他们江河，亦是水滴你我。

        滴水入河，要么蒸发，要么奔走，没有谁可以肆意停留。无数年太阳摔下来又爬上去，你都看倦了，它却永无休止，这个王八蛋，它最得意的地方，就是只要它爬上来，总会有新的一天。

        你我不是太阳，顶多算个王八，甚至蛋也没有。所以我们摔下去，就千万不要睡着，就立马要往上爬，发不了光的花草，猫狗，或者王八，最理智的选择，就是离太阳近一点，再近一点，直到烧身成炭，永垂千古。

        没有人搬家会带走所有东西，当你甩开膀子装箱打结的时候，才忽然发现，长久以来，这么多和你相安无事的物件，它们早已成为了实实在在的垃圾，只不过缺少一个清扫的理由。

        按理说太阳底下无新事，人世兜转，一切都在走向陈旧。但实际上，人的脚步向前，视线也不甘落后，总是乐于看什么新奇。因而如今，新鲜俯拾皆是，陈旧倒沦得稀罕起来。

        陈旧是物化的垃圾，也是情怀的宝物。一个人怀旧，就绝不是血脉喷张地占有，那像是揽一只乖巧的小猫入怀，就那么小心地端着、捋着、守护着，好像要透支余生的温柔。

        如果一个人死了是鬼，那么所有人死了，就是地狱。如果一件事过去了是往事，所有往事堆在一起，就成了人的灵魂。层层累积的往事，也是要发酵的，要不然怎么解释那些并不喝酒的醉汉。喝酒是麻醉上脑，而回忆，则是感怀入心，所以人逢醉必谈往事，到最后迷乱人心的，也不知是金樽清酒，还是陈年旧事。

        人生之后必然经历的是死亡，人死之前无法躲避的是陈旧。碧海蓝天，春光无限，昔日谁的心头肉，今朝就是谁的杯中酒，觥筹交错，敞怀对饮，举起来的不是酒杯，而是一个划也划不圆的句号，一段讲也讲不完的人生。

        陈旧是死亡的过程， 死亡是陈旧的结果，世上最直白的道理往往也最为残酷。我们相信朝代更迭，相信沧海桑田，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破败、萧条、与冷清，我们甚至相信一座坟墓，一具尸体，但就是不信人心易变，不信那种有始无终背信弃义的会是身边的人，或者自己。

        你一定说过类似于永远活在心中的话，多么漂亮的话，可是就连心都会死，又有什么东西能够永远活着。那些看似活着的事物，像是屋子里久放不用的旧东西，是无用但保有席位的摆件，是无可替代的垃圾。

        所有意气风发的少年都像一把蓬松毛燥的鸡毛掸子，拂了大半个青春，想法设法地保持新意，等拂到筋疲力竭，才发现拂得掉落定的尘埃，却拂不了行将的腐败。

        这世上能和尘埃落定叫板的人，除了疯子，就是傻子。

        而世上最悲哀的人，莫过于还来不及陈旧，便已经死了，这叫做苟且。

        活着的，都是疯子。

        活着的，才有远方。